“你好,我是常酒。”(1 / 2)

在丘墟,酒是按滴賣的。

常酒終於清醒了。

她保持著最省力的蹲姿,半眯著眼,盯著街對麵望不到儘頭的買酒長隊。

那是一群礦工,他們身上都籠了層詭異的黑氣,隔遠了看來,像一群無知覺的蟲豸被食物甜香蠱惑著往前蠕動。

而手執誘餌之人,是隊伍最前方的一個山羊白須老頭。

他和礦工們如若兩個世界的人,青衫曳地,腰上配著一塊小小的青玉佩,上麵隱約寫了個“東”字。

老頭穩坐在半人高的白玉高椅上,手中持著個金色小壺。

每當有人捧著塊瑩白石頭跪在跟前,又將石頭遞給侍奉在側的小童時,他就搖搖小壺,彎曲細長的壺口不多不少,恰好飛出一滴濁黃的酒液,若是石頭送得幾塊,酒液便也隨之增加。

排到的人趕緊仰頭張嘴接了那滴酒,表情如獲甘霖,而他們身上縈繞的黑氣也隨之散去幾分。

常酒被綁在這裡三日,憑著從路過的人口裡泄露的隻言片語,也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

定魂酒。

丘墟四處流竄著危險的魂獸,被魂獸傷到後難免會神魂受損,輕則變成瘋子傻子,重則神魂湮滅死得一乾二淨。

這酒是貴得不像話,但好歹能幫人穩固神魂,驅散魂獸留下的死氣。

礦區能買到的好東西不多,定魂酒算是一樣。

一塊魂石一滴,正好和一個人同價。

沒錯,在丘墟,人是按個賣的。

除了常酒。

她低頭瞥一眼腳邊的木牌,上麵歪扭寫了一行字。

“特價,買一送一”

和常酒被捆在一起的是個頭發全白的老嫗,大半時間都打著盹,眼睛一閉氣息微弱,分不清是活著還是死了。

看守他們這群流民的人是個獨眼,那隻好眼滴溜盯著另外一群人,壞死的眼則朝著常酒和老嫗,似乎根本不擔心這倆人能逃跑。

常酒低聲同獨眼提議。

“我看她年紀大了,就是附贈估計也沒老板想要,你要不把她放了,單賣我一人興許還好脫手。”

獨眼緩緩轉過頭來,盯著常酒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咧嘴一笑。

“死丫頭,你是不是搞錯了?”他踢了踢那個老嫗,冷嗤:“老太婆,說說你都會什麼!再裝死丟你去喂魂獸了!”

原本還半死不活的老嫗果真睜了眼,啞聲顫巍地答:“我……我在丘墟活了一輩子,這附近哪兒能找到野菜野果我都知道!我……我還知道附近哪些地方有魂獸遊蕩,能夠幫各位大人避開它們。”

獨眼剔牙,嘖嘖說:“你是因為村子被魂獸踏平了,求著我帶你來礦區某條生路的,是不是啊?”

老嫗麵露苦澀,囁嚅半天也不敢反駁。

而獨眼滿意點點頭,往常酒那邊湊近了些,一把揪住她瘦得幾乎凹陷進去的頰肉,力道大得像是要掐死她。

“所以你這種又小又弱還半死不活的廢物,才是沒人願意單買的附贈品,懂嗎!”

常酒很上道地快速點頭:“懂了。”

獨眼這才鬆了手坐回去,嘴裡嘟囔著罵:“去你大爺的,亂葬崗裡撿來的半條命竟然活回來了,可惜腦子讓魂獸給啃沒了!”

獨眼說得不假,人是從亂葬崗裡撈回來的,隻不過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早就死了。

三日前活過來的,是來自現代社會的常酒。

她原本是遊戲測試員,熬了三個通宵做遊戲正式開服前的最後一輪內測,累得在遊戲倉裡睡了過去,結果再一睜眼,世界大變樣了。

這幾天中,一連串屬於這具身體的陌生記憶浮出來。

這裡是魂界,隨處遊蕩著可怕的魂獸,這種怪物能夠輕而易舉擊潰人的神魂,且行跡詭秘,防不勝防。

唯有一群擁有特殊天賦的人能夠強化自身神魂力量對付魂獸,這類人被尊稱為煉魂師,在魂界擁有超凡的地位。

這樣高不可攀的人本該和原身毫無交集的,畢竟她隻是無數山間村落中最尋常的一個十五歲少女,要考慮最麻煩的事也隻是村學先生的抽背——

先生是她阿爹,抽背這種事定不會漏了她。

然而她沒等來抽背,卻等來將整個村落吞噬的一大群可怕魂獸。

陰冷刺骨的痛苦從靈魂深處湧來,耳畔非人的尖嘯聲和村中男女老少的痛苦嘶喊聲不斷——

在上百條人命掙紮的時候,她看見有一群人站在魂獸群後方的雲端,姿態高不可攀如神明,腰側的玉佩華貴無比。

原身的阿爹是整個村子最見多識廣的人,他認出那些人的身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邊撕咬著自己的胳膊用疼痛來讓自己保持清醒,一邊欣喜磕頭。

“大人!救救我們村子!”

再次回想到這裡,常酒閉了閉眼。

這具身體真是太過敏銳了,不管是視覺還是聽覺。

所以這段慘烈的記憶中,她那麼清晰的記得,為首的那人輕描淡寫吐出的那句話——

“嗯?還沒死完嗎?再抓隻魂獸來吧。”

後的畫麵,是神明們離去的背影。

小小的玉佩隨轉身動作輕輕一晃,像抹神聖的月光,蒼白冰冷。

原身的記憶終止於此。

丘墟哪有什麼亂葬崗,不過是又一個被魂獸得乾乾淨淨的村子罷了。

至於那些強大得過分的魂獸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沒人會去深究。

除了常酒。

她的視線落回那山羊胡子老者的腰側,在灰蒙蒙的礦區,那塊玉佩和原身印象裡看到的那群人身上所佩的,略有差彆。

但是,上麵都有一個“東”字。

原身不懂這是什麼。

常酒在這裡看了三日,直到今日看這個賣定魂酒的煉魂師,從過路人的議論中,她終於知道它是何物了。

這裡東黎城城民的身份牌。

“原來……害死你們的,是那裡麵來的‘上等人’嗎?”常酒喃喃。

她盯了太久,眼睛逐漸酸澀,但興許是整整三日不吃不喝的原因,連眼淚也乾涸了。

夜色漸深,賣酒的老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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