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且放心,吾一介匹夫,這條爛命本就早該隨著袍澤而去,死在當年的那場惡戰當中,莫說這一條手臂,便是道長要將吾之首級摘下,吾又有何懼!”
“匹夫不畏死,隻是害怕死得沒有價值而已。”
獨臂中年人灑然一笑,將樂器放下,單手一整衣冠,一撩衣袍,竟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撲通跪倒在道人麵前。
“道長,三年前,吾等一敗又一敗,退得比風雪還快。”
“妖魔勢大無人製,貪官汙吏手遮天,讓每一處都成了邊塞。”
“吾還記得最後那一戰,漫山遍野的死傷袍澤,其中還有十餘歲的小孩。”
“那沾了血的長命鎖,到處燃起的烽火,七日不熄。”
“我不知說好的援軍,為何姍姍來遲七日。”
“我醒來之時丟了一條手臂,可惜未與袍澤一同離去。”
“我去質問那援軍,姍姍來遲的原因。”
“那位將軍賞了我三兩金,讓我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道長,你說這個原因,究竟是什麼?”
中年匹夫抬起腦袋,單手緊握,一雙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道人。
不待道人回複,他再度自顧自的訴說起來。
“我們這些棋子,不過是大人物博弈的玩意。”
“死一個是數字,死一百個一萬個一百萬個也是數字。”
“可能我這條爛命,在出生之時就早已注定!”
“於是我退了伍,一路風霜來到了此間。”
“沿途遍地錦繡聲,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那戲子笑我一條臂,不及她輕聲三兩句,她又收了千兩金。”
“那商人笑我死腦筋,殘甲斷刀破衣裳,他讓我瞧瞧他養的戲班,都是金線壓做的衣衫。”
“可是,道長,這日月聖朝,總要有幾個像我這樣的不聰明的人!”
“匹夫常百勝!伏唯叩首!跪求純陽聖師,日月聖朝易皇叔出手,撥亂反正,整肅吏治,黨爭!”
“吾常百勝,願為日月聖朝快戰,我還想再上去鬥上一鬥,看我這半身血肉,還能換幾個妖魔!!!”
驀然間中年匹夫以頭搶地,竟是連連磕頭起來,聲音如同杜鵑啼血,淒厲莫名,那伏在地上的指甲,早已經因為抓撓地麵而滿是血汙。
“匹夫常百勝!伏唯叩首!跪求純陽聖師,日月聖朝易皇叔出手,撥亂反正,整肅吏治,黨爭!”
“吾常百勝,願為日月聖朝快戰,我還想再上去鬥上一鬥,看我這半身血肉,還能換幾個妖魔!!!”
此刻,房間中的五個女修聞言皆是花容失色起來,又驚又懼又喜的望著自己服侍的雄魁道人,她們萬萬沒想到麵前這位出手闊綽的豪客,竟然便是日月聖朝的守護神!
麵對這幾乎暈厥過去的中年匹夫,道人眼神卻是如同刀鋒一般銳利起來,他身體驀然坐直,前傾,冷聲道:
“好一個常百勝,你讓本皇叔去整頓吏治,黨爭,那麼,你又是誰那一黨?”
“是清流,是太子,是當今陛下,還是世家一黨?”
“能夠找到這兒,你身後之人是誰?”
麵對道人的詰問,中年匹夫停止了磕頭動作,卻是淒聲訴說起來:
“聖師,日月聖朝自水木堡驚變之後,每況日下,親王郡王皇室宗親遍於天下,盤根錯節,
皇室宗親、宮中宦官、各級官吏所兼並之田莊占天下之半皆不納賦,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卻要納天下之稅,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他們將這些民脂民膏,取之儘錙銖,用之如泥沙!”
“軍國大事,成為黨爭工具!”
“援軍姍姍來遲,就是因為我義山軍——不黨啊聖師!”
“吾等乃是日月聖朝各方勢力眼中的不良人,道長問我們這群不良人是什麼黨,那麼,我們就是這一黨!”
顫抖聲中,中年獨臂匹夫奮力扯下脖子上掛的一塊沾滿氧化發黑血汙的長命鎖,高高的舉了起來,
“這是一名十三歲的稚子,吾最小的袍澤死在我麵前送給我這個該死之人的。”
“他是城中丁壯死絕,臨時編入吾等一隊的。”
“他死之前問我,為什麼他們在的這座城,如今一片血紅,為什麼說好的堅守兩天,援軍按兵不動,七天不至,待吾義山軍死絕才姍姍來遲!”
“或許是這長命鎖庇護,吾竟然活著從那次戰役當中走了出來,所以我想來向聖師問個明白,求個公道!”
大手一攝,中年獨臂匹夫手中發黑的長命鎖便落到了道人手中。
這塊長命鎖並不精致,甚至可以說非常粗糙,用的材料也不過是打造犁耙的邊角料而已,但是打磨得十分圓潤,顯然這個長命鎖之前的主人十分愛護它。
望著這塊長命鎖,道人神色複雜難明,喟然一歎後這才沉聲說道:“常百勝,貧道把你心中沒有說的話也說出來吧。”
“你是不是想說為什麼對於這一切,貧道視而不見。”
“首先,因為貧道乃是日月聖朝皇叔,吾之前以為他們不會鬨得太過分,心中猶疑之下這才沒有下手。”
“其二,你莫非覺得本座一人力撼妖魔神朝三位無上大宗師乃是如此容易之事嗎?”
“彆人吾不評論,吾易純陽對得起日月聖朝子民供奉的每一粒米,一兩金。”
道長目光陰沉慍怒,沉聲中將道袍扯開,裡麵竟是三道恐怖至極的刀傷,劍傷,爪傷!
“這三道傷,每一道差一點都要了貧道的命。”
“但是吾證明了一件事,他們想要圍殺貧道,必須一人身死道消,一人根基破碎,修為退轉,一人受創,這才換來了這幾年的和平。”
“貧道更是以驚世智慧,在妖魔神朝挑起了它們三位無上大宗師的猜忌!”
“貧道也沒想到養傷的這點日子他們還能給貧道整出這麼多的事,還很有默契的聯合起來瞞著老子!”
沉聲中道人將衣袍合上,他再度拿出了之前翻閱的金屬之書,打開扉頁,‘沒有大破滅,哪有大秩序’十個大字再次浮現在他的眼簾。
“常百勝,隨貧道進宮!”
“牡丹姑娘,把你們媽媽叫來。”
“結賬!”
——
此刻,妖魔神朝。
兩名鷹頭大妖魔望著麵前釘柱金箭書,麵麵相覷,不由得皆是麵色鐵青起來。
隻見那金箭釘書之上赫然寫著兩行打油詩!
“兩個白頭翁,一死一落空!”
“神朝殘破日,女王坐正中!”
天光映照在兩名大妖魔周身之上,給其身體描上了一層金邊,也讓其頭顱之上那抹雪白愈發顯眼。
“洞鷹,這易純陽果真猖狂至極,竟然敢如此威脅吾等不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