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郊, 商姒站在樹下,陽光透過樹梢,落下斑駁影子, 照得她側臉半明半昧。
她淡淡看著麵前的遲陵。
他是少年心性, 算不得沉穩, 說擄她便擄她, 也不管她如今是何身份。
雖是一母同胞,但這這位昭四公子,遠不及他哥哥半分城府。
沉默須臾,商姒淡淡笑道:“遲將軍有何話想說,何至於將朕擄至此處?”
她倒是對那日他將她擄走之事渾然不知,也不知他因為她, 一連挨了兩頓罰。
可他至今都未能洗刷清白,遲陵想起就來氣,猛地上前一步。
商姒倏然後退。
他又上前, 她便又後退,一步一步, 她夾在樹和他之間。
遲陵眼底沉浮著火光,諷刺一笑, “我該喚您陛下, 還是公主?”
商姒眼皮驀地一跳, 袖中雙手都攥得死緊,眼睫倏然抬起。
這便對上遲陵的噴火雙目,裹著怒意, 直衝她而來。
商姒仰頭看著他,漸漸冷靜下來,淡笑一聲,“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難怪屢次為難於我。”
遲陵冷冷道:“我是想對付你,但我沒有想到,我二哥哪怕知曉你是女人,也還會選擇扶你複位。可那又如何?”他想起自己白白受的那幾十軍棍,又是一陣惱意,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切齒道:“你給我聽好!不要再耍什麼花招,否則你如今就算是天子又如何,我殺了你,我哥哥會殺我嗎?”
商姒也是冷笑,“那將軍下手便是,永絕後患還不好?”
雖是這麼說,商姒卻十分篤定,他不會。
他既然專程來找她,還特意挑了這個隱秘的地方來挑明她的身份,自然還是有所顧慮,並不打算做的太絕。
雖然不知道他這為何突然一改往日雷霆手段,反而畏手畏腳起來,但商姒的心思此刻卻不在這上麵,她急著想快點回宮,若晚了驚動遲聿,讓遲聿得知她去了沈府,就不太好了。
這樣想著,商姒身子往後退了退,後背緊貼著樹乾,又冷靜道:“小將軍若要下手,此刻便動手,若不下手,煩請將朕送回原處,朕要回宮。”
遲陵卻毫不避讓,冷冷道:“我話還未說完。我雖想對付你,但你一個女人,我不屑如此暗中殺之。”
“誰知道呢?”商姒倏然一笑,“你這般想動我,誰知是否已經對我下過手了?能邀我去觀摩‘五馬分屍’,旁的你卻做不出來麼?”
她說完,便要伸手拂開他,轉身要走,手才剛剛伸出去,手腕便被他緊緊捏住,力道之大令她吃痛。
遲陵一手抓著她,將她重新帶回跟前,一拳狠捶她耳邊。
身後樹乾被錘得發出沉悶響聲,他眼底似有火劈啪作響,喘息噴灑在她的臉前,商姒怒道:“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此刻也非要跟你說清楚了不成!”那句話徹底激怒他了,遲陵陰著臉一字一句道:“你聽著,我要是想殺你,一定明目張膽地殺,斷不會做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所以,那日你在冷宮被人刺殺,不是我做的!”
此話一出,兩人同時愣住了。
頃刻之間,商姒明白了什麼。
為何他今日如此莽撞,如此生氣,又莫名對她言辭不客氣。
這少年根本就是被誤會了,心底覺得憋悶,想要解釋,卻又放不下顏麵罷了。
她的眼神微緩,歎了一聲,遲陵微微惱怒,“你歎什麼氣!”少年咬牙切齒,又偏過了頭去,須臾,又暴躁地再次吼她道:“你到底聽見了沒有!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這麼大的嗓門,她自然是聽見了,而且還聽得一清二楚。
商姒不知是覺得無奈還是好笑。
又有點說不上來的羨慕。
遲陵飛揚跋扈,而今沒有弱冠,與她年齡差的也不多,可卻擁有這樣的性子。
殊不知是要有如何肆意的童年,才能如今橫衝直撞至此。
她幼時坎坷多難,活下來已是不易,故而謹慎小心,唯恐喪命,心思甚多,遠不及這少年來得直接坦率。哪怕是到了如今,分明已經不必再戰戰兢兢地活,但那一份怯懦與多疑卻宛若跗骨之蛆,即使外表光鮮起來,內裡的醜陋卻依舊如影隨形。
她垂下眼,過了許久,抬眼對遲陵笑了笑,正要開口——
冷不丁聽到一道冰冷嗓音,“你們在做什麼?”
遲聿來了?
商姒猛地一驚,伸手推開遲陵,遲陵不料二哥會尋到此處來,尚未回神,便被商姒推得往後一個踉蹌。
遲陵猝然回頭,對上遲聿幽深的眼神。
渾身便是一個哆嗦。
遲陵莫名心虛,支吾道:“哥、哥哥……”
他這一瞬間,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撞到一次就算了,這又是第二回。
遲聿看著這小兔崽子,隻覺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