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鵝姐那句老話:當差最重要的是人情世故。
吉祥嘖嘖道:“還是你腦子好使——還有,你娘說,怎麼還沒見你把臟衣服捎出來。”
如意說道:“最近天氣回暖,我自己就洗了,要她彆操心,我在這裡好好的……”
兩人聊了一會,趙鐵柱跑來說道:“大哥,快回去吃飯,再不吃,那群家夥都要搶完了——我給你埋了雞腿在飯裡頭!”
兩人方散了,如意走了幾步,想起了什麼,回頭,朝著趙鐵柱招了招手。
趙鐵柱打小就在乎吃,他舍不得放碗,就端著碗邊走邊吃,“什麼事啊,大姐?”
其實如意比趙鐵柱還小半歲,但吉祥他們這些拜把子兄弟是按照武力排行的,吉祥第一是大哥,黒豚,不,現在應該是五戒,五戒第二,趙鐵柱排行老三,長生是老幺。
如意比吉祥大半天,平日吉祥叫她姐,所以趙鐵柱他們都叫如意大姐。
如意問道:“頤園梅園裡有個叫紅霞的丫鬟,你可認識?”
趙鐵柱笑的噴飯,“當然認得,紅霞是我表姐——她娘是我娘的表姐的堂妹。隻不過我爹娘在東府混的一般,一個看大門,一個是針線上的,都沒混上管事。”
哎喲,這親戚關係,如意在腦子裡把表了又表的這種複雜親戚關係捋了捋,這麼說,趙鐵柱的靠山也是東府二管家來祿,福祿壽喜這四大管家,一直牢牢占據著張家家奴最頂端的位置,難怪他對花姨娘一家愛答不理的。
如意說道:“我如今和紅霞也認識了,你表姐人還挺好的。”
趙鐵柱說道:“那是,我表姐除了脾氣爆一點,性格太直,其他都挺好。大姐你和她多玩一玩,就知道她的好處了。”
如意去飯堂吃中午飯,這一回她端著飯菜和胭脂,紅霞坐一桌。
吃飯的時候,如意說道:“說起來,我們還挺有緣分,你表弟趙鐵柱,和我們在工地上就認識了,還差點打起來了呢……”
如意邊吃邊講,把給倉庫送飯時,東西兩府私□□食的事情當笑話說了,“……真是不打不相識,後來他們成了拜把子的兄弟。”
紅霞也跟著樂,“我表弟什麼都好,就是嘴巴饞,從小就護食,什麼都舍得給,吃的不舍得。”
打通了關係,三人的關係更加融洽了。
吃了飯,三人結伴出了廚房,路上又遇到了花椒——看來,今天的中飯又沒吃上,來廚房加餐了。她給了婆子一吊錢,能管一些天的飯。
如意胭脂和她打了招呼,繼續走著,路上,紅霞好奇的問:“那個丫鬟也是你們西府的人吧,我不認識。”
如意說道:“是我們西府花姨娘的侄女,在鬆鶴堂當三等丫鬟。”
紅霞更好奇了,“鬆鶴堂的飯菜,不是大廚房派人送過去嗎?還用著像咱們這樣頂著風來飯堂吃飯?”
如意把緣故說了。
紅霞有些幸災樂禍,“那個地方,全是削尖了腦袋進去的,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性格稍軟和一點,就被人欺負。”
胭脂對這個始終不理解,“花姨娘的侄女,為什麼還被人踩呢?”
在她看來,花椒是她永遠都觸碰不到的人物。
紅霞覺得很正常,“花姨娘是家生子出身,也是奴兒,你們西府的人給她些麵子。早就分了家,咱們東府眼裡瞧得起誰?更彆提頤園這個地方,大家都在頤園官中賬上領月錢,跟花家有什麼關係。”
看來,花椒自己掏錢加餐得有些日子,若自己出不了頭,就得退出來給彆人騰地方。
三人到了承恩閣,如意沒上山,反而繼續往前走,胭脂說道:“你彆送了,回去吧。”
“我不是送你們。”如意說道:“我上午已經把承恩閣打掃了一遍,那地方油漆都是新刷上去的,關了門窗就有味,我去采一些鬆柏籽,放在熏籠悶著熏一熏,這個鬆柏的香最能驅味了,味道也好聞。”
紅霞問道:“你去那裡采鬆柏籽?”
如意說道:“最近的地方,鬆柏樹最多的當然是鬆鶴堂,但是那個地方藏龍臥虎的,連花椒都被人排擠,我怎麼敢去?沒得給自己找不痛快,我去白鹿島,島上全是鬆柏樹。”
白鹿島是長壽湖一個湖心小島,島上有正德皇帝賜給張家老祖宗的一對白鹿,這東西是祥瑞,太平盛世裡才有,同時也是長壽的象征,《抱樸子》上說,“鹿壽千歲,滿五百歲則白”。
張家當寶貝似的養在四麵環水、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就怕染了病,所以叫做白鹿島。
紅霞說道:“可是,白鹿島要駕船,你會劃船嗎?”
如意說道:“會啊,我還會遊泳呢,潛在水裡摸魚撈蝦,什麼都會。”
這都是吉祥教她的。
紅霞忙握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呀,我還沒看過白鹿呢,都說是神鹿,我看是什麼神仙。”
胭脂成人之美,說道:“你們一起去吧,做個伴。我一個人喂仙鶴就夠了,晚上咱們飯堂再碰麵。”
多一個人多采一些鬆柏籽,如意帶著紅霞去了船塢,挑了一艘輕便的小船,熟練的蕩著雙槳,去了白鹿島。
島上靜悄悄的,偶爾見白鹿如同精靈一樣在鬆林裡穿梭,就像一團白色的雲霧,紅霞看的呆了,怕驚動祥瑞,壓低了聲音,“好美啊,果然像神仙一樣。”
如意也大飽眼福,當然,最重要還是采集鬆柏籽,她鋪開一張包袱皮,把鬆柏籽堆在上頭。
紅霞果然如表弟趙鐵柱所說,除了脾氣爆一點,其餘都挺好的,她看了一會白鹿,就開始采集鬆柏籽,采到手酸胳膊疼都不叫累。
人家紅霞真是來乾活的,如意因此對紅霞又生了一些好感,原來刻意拉攏的虛情,也成了真意。
兩個包袱皮都滿了,如意把包袱裝進一個燒香包裡——這種單肩包是各個寺廟裡都有售賣的東西,方便香客們裝香用的。
如意背上燒香包,說道:“今天勞你受累了,我們回去吧。”
紅霞問:“夠用嗎?”
如意說道:“能用個十來天吧,不夠了再來采,這裡好多呢。”
紅霞笑道:“帶我來,我再來看祥瑞。”
兩人約定了,如意把船劃了回去,晚上,三人一起在飯堂吃飯。
回到承恩閣,如意沒有睡意,乘著還有些天光,她取了懷裡的鑰匙開門,把櫃子裡的熏籠拿出來,點燃了,抓一把鬆柏籽蓋在上頭。
一共五層,每一層都如法炮製,想著緊閉門窗熏一晚上,明天開門氣味應該不會難聞。
因用到火,如意很是謹慎,她把熏籠擺在一個水盆裡,即使崩出火星也不要緊。
點燃第五層的熏籠,如意又檢查一遍,出去鎖了門,把鑰匙放進懷裡的暗兜。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如意提著燈籠,走下台階,走到第四層的時候,她似乎隱隱聽到五樓傳來咳嗽聲!
咳咳!
如意停住腳步,再聽時,沒有咳嗽聲,隻有冬天的北風。
承恩閣隻有她一人,誰在上麵咳嗽?
應該聽錯了,如意腦子裡又回想起王嬤嬤那句“你全家的性命都不夠賠的”。
小心駛得萬年船,再回去瞧瞧,彆是她開門焚香時,什麼野貓蝙蝠之類的溜進去了。
牆上還掛著米市(芾)的畫呢!彆被貓兒抓壞了。
如意回到五樓,取出懷裡的鑰匙,開了鎖。
吱呀一聲,門開了。
如意打著燈籠走進去,裡頭滿是鬆柏籽霸道的香氣,熏得她也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咳咳!
感覺到身後起了風,如意回頭看去,恍惚中,一個黑影從門口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