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漕船在天津衛馬家口碼頭靠岸。
天津乃三會海口,漕運興旺。碼頭河麵上大小船舶多不勝數,一艘艘載滿貨物的漕船有序停靠,碼頭上工人往來忙碌,一派興盛氣象。
殷承玉站在甲板上看了半晌,才緩步下了船。
萬有良並天津衛總官兵、河間府知府、靜海縣縣令等人,帶著浩浩蕩蕩的下屬隨從,早早就侯在了碼頭上。瞧見殷承玉下來,立即殷勤地迎了上來。
“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歲。”
一眾大小官員殷勤問安,各個臉上笑意滿滿,若是不知道的,恐怕以為殷承玉是來出遊,而不是來徹查長蘆鹽政的。
“諸位大人免禮。”殷承玉微微頷首,目光一一掃過在場之人,將他們的麵貌名姓與記憶裡對應。
“這一路舟車勞頓,下官特在南川樓備了接風宴為太子殿下接風洗塵。”
開口說話的乃是萬有良,他身量不高,體型偏胖。凸起的肚子將緋色公服都撐了起來,腰上的金荔枝腰帶緊緊繃著,好似下一刻就會受不住崩開來。
他端著一張極諂媚的笑臉,肥肉在下巴處堆了三層:“還望太子殿下賞臉。”
從前殷承玉也是見過萬有良的,那時他還不如現在癡肥,是個麵相和善的微胖中年人。沒想到來了此間不過兩年,便換了一副模樣。
殷承玉看見他這模樣就覺得發膩,微不可察地皺了眉,卻沒有拒絕:“漕船不便,孤先去行館換身衣裳。”
說著目光自人群裡掃過,似乎才發現一般道:“怎麼沒見方禦史?”
萬有良聽他前頭半句話還沒來得及笑,就因為他後半句話僵了臉。他臉上的肉褶子顫了顫,笑道:“前些日子鹽使司衙門走水,方禦史不慎受了些傷,正在養傷呢。”
“原來如此。”殷承玉點頭,仿佛隻是隨口一問,並未深究。對萬有良道:“萬大人,前頭帶路吧。”
此次落腳的行館,是征用的鹽使司衙門下屬的一處三進院落,不知道是不是萬有良特意吩咐過,院子雖然布置得清雅,卻並沒有什麼富貴之物,處處都顯出一絲與皇家不符的“寒酸”來。
殷承玉對此不置一詞,帶著自己的人馬進了院中。
薛恕領著五十名四衛營精英,將整處院落密不透風地防守起來。至於剩餘兵士,則在衛所當中暫時安頓。
待殷承玉更衣出來,薛恕剛布置好巡防。
因鄭多寶還要安置行李箱籠,便由薛恕隨殷承玉赴宴。
“萬有良來者不善,殿下身份尊貴,何必赴宴?”
“他們費心費力安排了這麼大一場戲,孤要是不給麵子,他們這戲如何往下唱?”殷承玉笑了聲:“總要看看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因為他的插手,這一世到底和上一世走向不同。
這一世,有了他安排的趙氏遺孤半路告禦狀,方正克抵達天津衛不久就送了折子回京,捅破了長蘆鹽政亂象。之後方正克又為了尋找證據,查閱曆年檔案——此舉雖是提前將鹽政亂象揭開來,打了萬有良一個措手不及。但從另一方麵來說,也算是打草驚蛇,給了萬有良掙紮的餘地。
鹽使司曆年檔案被燒,萬有良大可以死不認罪。所以他現在才勞心費力安排了這麼大一場戲。
在他甫一登岸時,便展現出一個井井有條、治理有方的天津衛來,不過是自以為是能蒙蔽他罷了。
“走吧。”殷承玉攏了攏披風,緩步走了出去。
*
南川樓是天津衛最大的酒樓。
因今日殷承玉至,已經提前清了場,並未有其他客人。酒樓掌櫃殷勤地引著一行人上了二樓的包廂落座。
殷承玉居上首主位,薛恕則並未入座,低眉斂目候在他身側。
接風宴無非就是酒肉歌舞,宴開之後,有樂師舞姬緩緩而入。美貌舞姬踏著輕盈舞步上前為殷承玉斟酒。她身著胡裙,藕白雙臂裸.露在外,薄薄紗衣裹住豐盈身姿,一雙剪水瞳盈盈望來,欲說還休。
殷承玉勾唇接過美人手中酒杯,朝眾官員舉杯示意:“孤與諸位大人共飲一杯。”
既未接受,也未拒絕,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席間官員交換了個眼神,不知道這美人計起沒起作用。
太子年已十七,卻既未娶妃也未納妾。按照他們的想法,這火氣旺盛的少年人,哪有禁得住寂寞的?所以才特意安排了從揚州府尋來的瘦馬。若是太子收用了最好,日後也好拿捏;若是不收用,也正好試探其態度。
眾人心中思緒紛紛,接下來態度便更殷切一些。
殷承玉對於敬酒來者不拒,言語之中又對天津衛之盛景稱讚有加,一時間酒宴的氣氛倒是十分融洽歡欣。
薛恕立在他身側,見他眉目含笑,一杯又一杯與人喝酒,眸色便沉了沉。
又看向中央翩躚起舞的舞姬,各個姿態柔媚,眉眼風.流。尤其是方才給殷承玉斟酒的那個,更是出類拔萃。
他曾混跡市井,自然知道這樣的女子對男人是極有吸引力的。
殿下方才還對她笑了,是也喜歡這樣的麼?
薛恕為自己的猜測生了怒,又生生按壓下來。
這樣的庸脂俗粉,如何能與殿下相配?
宴罷時,已經是月上中天時分。
殷承玉今夜喝了不少酒,已麵露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