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對比當下忽然的疏遠,便越發叫人難以忍受起來。
每每看到跟在殿下身邊的鄭多寶和趙霖時,他心底都難以抑製地滋生出無數陰暗想法。
殿下身邊的人,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殿下的眼睛,為什麼不能隻看著他呢?
暴烈的情緒在心底盤旋,被理智束縛著的陰暗念頭一次又一次發出不甘的嘶吼。
薛恕踏入內室,垂下眼,遮擋了眼底的陰霾,恭敬地將萬有良的請帖呈了上去。
修長如玉的手伸過來,自他手中將請帖抽出,展開。
薛恕抬眼,晦暗目光黏在那雙精致漂亮的手上。
殷承玉並未察覺,他看完之後,嗤笑一聲,又將請帖扔給了薛恕:“去赴宴,無論他說什麼,都先答應著,把人穩住。”
“是。”薛恕將請帖收好,因為緊繃,聲音透出些許啞意。
見他收了請帖,人卻還杵在堂中不動,殷承玉皺了眉,開口趕人:“你可以出去了。”
薛恕抬眸,直直望向他,眸光晦暗難辨,似捕獵的獸,帶著極強的侵略性。但最後,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自喉間擠出一個“嗯”字,緩步退了出去。
殷承玉凝著他的背影,眉頭擰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一世的薛恕,似乎跟上一世越來越像了。
但怎麼可能呢?
這時候的薛恕,生澀稚嫩,甚至還沒滿十八。
和上一世那個詭譎莫測的九千歲,還隔著五載光陰呢。
*
接下來一連數日,薛恕都受萬有良之邀,飲酒作樂。
萬有良為了拉攏他,下足了本錢,光是金銀,薛恕都往行館裡搬了四五箱回來。
而殷承玉對兩人往來隻作未覺,每日領著仆從侍衛在天津衛各處遊玩賞景。
萬有良開始兩日還安排了官員作陪,後來因殷承玉說不必日日作陪,他又見殷承玉並無異常舉動,便不再遣人陪同。
殷承玉終於甩掉了尾巴,不再去街市上閒逛,而是往平民百姓居住的街巷胡同裡去。
這些胡同街巷七彎八繞,道路狹窄,路麵上隨處可見臟物,還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鹹腥味道。
殷承玉也不嫌棄,一條一條穿過去,看見有人家敞著門,便駐足看上許久。
花了大半日功夫,看了五六條街巷,殷承玉才回了行館。
早上出門熏過香的衣裳已經染了氣味,鄭多寶一邊伺候他沐浴更衣,一邊不解道:“殿下身份尊貴,去那樣醃臢的地方做什麼?”
“自然是去找販賣私鹽的證據。”殷承玉泡在熱水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
天津衛私鹽之猖獗,竟然比他上一世徹查時還要嚴重。
上一世虞家被牽連進去,一朝首輔也落得個身敗名裂、滿門儘誅的下場,到底還是狠狠震懾了各地鹽政官員。五年後他到長蘆徹查鹽政時,情形比如今好上不少。
至少沒像現在這般,家家戶戶院子裡都有煮鹽的竹鍋和鐵鍋。
曆來私鹽猖獗,又分為場私、商私、官私、鄰私和梟私等數種。
場私,乃是鹽場“灶戶”監守自盜,勾結鹽商私賣官鹽;商私則是鹽商走私;官私乃是鹽政官員借職務之便倒賣鹽引官鹽等;鄰私則是違背“引岸專銷”之策,在專銷地以外的鄰地銷售;梟私則是一些當地比較大的匪患勢力,吸納百姓流民販賣私鹽。有些發展壯大的鹽梟,甚至敢與當地官府對抗。[1]
如今天津衛鹽政之情形,可謂五毒俱全。
鹽政官員參與其中,大開方便之門;鹽商與漕幫勾結,將官鹽運往南地販賣;更還有鹽梟橫行。
而這些煮鹽的百姓,不過是整個販賣私鹽鏈條的細枝末節罷了。
官府、鹽商、漕幫、鹽梟等實力勾結一處,分薄利益,這些煮鹽的百姓不僅賺不到太多的銀錢,反而還飽受欺壓。
私鹽多則官鹽滯,鹽稅不豐則國庫空虛。國庫空虛則必增加稅目。
到頭來,養肥了碩鼠,受苦的還是百姓。
殷承玉斂眸沉思許久,才換了身乾淨衣裳,隨意將長發披散在身後,往偏室走去,道:“去傳薛恕來。”
要想打破天津衛這塊鐵板,還需從內部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