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出生就被趙嬤嬤帶著逃出宮去,在偏僻的鄉野隱姓埋名生活。趙嬤嬤當時逃得匆忙,身上未帶太多銀錢,是靠著四處給人做繡活、漿洗衣裳才養大了他。
殷承岄在鄉野長到六歲,連字都不識幾個。又因為鄉野中孤兒寡母總遭人欺辱,性子也變得乖戾偏激。
那時他身體已經不太好,為了儘快讓殷承岄長成合格的儲君,他狠下來心來拿戒尺嚴罰,才掰回了他的性子。
隻是他到底是沒有機會看到他長大後的模樣了。
好在重來一世,有他和母後的保護,殷承岄再不必受顛沛流離之苦。
殷承玉將手指從殷承岄的嘴巴裡抽出來,拿帕子擦乾淨,又問起了滿月宴的事。
虞皇後道:“滿月宴定在四月初五,一切從簡就是。聽聞今春各地少雨,還有些地方遭了蝗災。省下來的一應用度,我命人送去救濟堂,就當是為你弟弟積福。”
“如此也好。”殷承玉想到下頭報上來的災情,也是皺了眉,又在虞皇後處坐了一會兒,便回了慈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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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恕從乾清宮出來後,便去了趟禦馬監領人。
有薛恕的關係在,衛西河已經驗過身份,拿了身份牌子,順利入了宮。隻不過他身體有疾,不能在禦前行走,薛恕便直接將他帶回了西廠,日後負責掌管西廠大獄。
將人安置好,天色已經晚了,薛恕便歇在了西廠。
他習慣性地想要點上雪嶺梅助眠,接著又想起香味沾身恐怕會引人注意,便克製住了,隻將那帕子壓在枕頭下,輾轉半晌才睡了過去。
夢中又見殷承玉,隻是這回卻不同以往輾轉於床榻間,又是另一番景象。
殷承玉穿著一身與他極不相配的粗布麻衣,靜默坐在廊下,臉上的表情很淡。他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殷紅的唇毫無血色,低低咳嗽了兩聲,側臉對身側的鄭多寶道:“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如今我已無倚仗,他們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鄭多寶憤然道:“可當初——”
“如今還提什麼當初。”殷承玉抬手打斷了他,又咳了兩聲,語氣淡淡道:“旁人都靠不住,莫再多想了。隻要我一日不死,總會有翻身的機會。”
鄭多寶還想說什麼,卻忍住了。他扭頭偷偷擦了眼淚,哽聲道:“那我去替殿下煎藥。”
殷承玉“嗯”了聲,沒有回頭,繼續坐在廊下。
蕭瑟秋風卷起落葉,打著旋經過。他滿頭長發未束,在風中飄飛,一雙溫情的眼裡隻剩下蒼涼孑然。
薛恕想要靠近他,可腳步一動,人便驚醒了。
隻那一雙蒼涼的眼睛仍留在腦海中,叫他心臟攥成一團,酸澀難言。
即便明知道隻是夢境,可薛恕回憶起來,仍然控製不住戾氣纏身。
那樣金尊玉貴的人,不該滿身蕭索坐在廊下。
他就當端坐高堂之上,尊貴無匹,受萬人朝拜。
心底有什麼湧動著,他忽然很想見殷承玉。
但宮中不比天津衛,耳目眾多,他如今的身份更不便出入東宮。
起身查看漏刻,薛恕發現此時還不到三更。盯著窗外的冷月看了許久,還是悄無聲息地出了西廠,往慈慶宮方向去了。
他沒有現身,而是避開了巡邏的禁軍,尋到了殷承玉的寢殿去。
叫他詫異的是,寢殿的燈還未熄,窗戶半敞著,燭火在微風裡躍動。
薛恕換了一棵正對著窗戶的大樹藏身,正能清楚瞧見埋首案前的身影。
殷承玉穿著玄色交領袍,長發半披在身後,正在翻閱卷宗信件,時不時提筆批注一二。
偶爾抬起的眉眼裡,一派清風朗月,並未染上經年的霜雪。
心底充斥的戾氣散開,薛恕藏身樹間,靜靜看著他處理公務。
殷承玉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到了四更天時,殷承玉還撐著未曾歇息,桌案上堆積的卷宗信件已經處理了大半。
他似乎是有些疲倦了,抬手捏了捏鼻梁,卻撐著額不小心睡了過去,身後長發滑落至胸前,精致的麵容隱在陰影當中,隻露出精致的下頜。
薛恕看了一會兒,見並無人進去伺候他歇下,便猜測應是他特彆交代過不許打擾。
於是心裡便蠢蠢欲動起來。
他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見殷承玉仍未醒轉,終於按捺不住,踩著冷月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寢殿當中。
睡熟的人對此一無所覺。
薛恕走到他身後,俯身沉沉盯著他看,似要將人刻在眼底一般。好半晌,方才伸手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輕,沒有驚醒懷裡人。
可快速搏動的心臟卻在瘋狂叫囂著,血液如江河奔騰,讓他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但他並未有任何異動,而是穩穩抱著懷中人,一步步走向內室的拔步床。
將人放在床上時,薛恕心中生出強烈不舍,好似心裡終於被填滿的某處,又被生生挖開一處空洞。
他緊繃著下頜,在理智的勒令下,一點點收回手。卻又因為心底的野獸叫囂,握住他的手腕不舍流連。
緊繃的身體裡,理智和獸性在拉扯。
就在他猶豫未決時,那隻被他握著未放的修長手掌忽然動了——
殷承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借力坐起身來,眯著眼瞧他,臉上看不出情緒:“大膽賊子,深夜潛入東宮,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