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動薛恕便知他醒了,將人按了回去不叫他起身:“殿下想要什麼?”
“孤渴了。”殷承玉一開口,才發現聲音啞得厲害,還有些甕聲甕氣。
薛恕下榻給他倒了溫水過來喂他喝了。乾澀的嗓子滋潤了一些,殷承玉才又問:“什麼時辰了?”
“巳時三刻了。”
“巳時三刻?”殷承玉心裡還惦記著今日三江商會那幾個大東家要過來,昨日定的期限是午時,眼下時候也差不多了。他掙紮著要坐起身來:“伺候孤洗漱更衣,今日還要去府衙,不出意外,賑災物資當是有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快,本就有些啞的嗓音聽起來越發嘶啞。
本是極尋常的一句吩咐,卻不料薛恕忽然爆發,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按了回去,手臂撐在他臉頰兩側,身體極具壓迫性地壓下來:“殿下如此不愛惜身體,是要臣再眼睜睜地看著你死一次麼?”
他咬緊了牙根,眼角猩紅,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字字椎心泣血。
殷承玉愣住,愕然看他,卻猝不及防瞧見了他眼底掩藏不住的痛楚與恐懼。
他沒想到自己的死會叫他如此痛苦。他心頭驟然湧起一股酸澀,抬手想去碰他發紅的眼睛。
薛恕卻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齒關沒有收力,幾乎要咬出血來。
殷承玉手指痙攣了一下,沒掙紮,也未曾呼痛,隻靜默地望著他。
“若再有一次……”薛恕卻自己鬆開了口,聲音透著狠戾:“我絕不會再為你守這大燕江山。”
他生來冷情,若不是為了他的囑托,山河飄零又與他何乾?
自從窺破薛恕亦有前世記憶之後,殷承玉一直想逼他承認。可如今他當真承認了,他卻半點高興不起來。
他早知薛恕有心結,卻不知道他的心結竟如此深。
這樣凶狠卻又脆弱的神情,叫他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遲緩地疼起來。
“我當初留你,並不是——”並不是為了大燕,隻是下不了狠心殺你。
隻是話尚未說完,卻被薛恕按住了唇。
他似乎已經整理好了情緒,又變得平靜起來。扯過滑落錦被,妥帖地為他蓋好:“殿下好好養病,三江商會那邊便交給臣,臣會處置妥當。”
殷承玉瞧著他,歎了一口氣,到底妥協了。
薛恕將溫著的湯藥端進來,親自喂他喝。
湯藥苦澀,殷承玉擰著眉,又見薛恕沉著眉眼,眼中戾氣驚人,到底歎了一口氣,朝他招了招手:“你靠過來些。”
薛恕依言俯身靠近。
帶著苦澀藥香的唇便覆了過來。
他睜著眼,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著殷承玉,卻未曾有動作。殷承玉以舌叩開他的唇齒,與他糾纏。
薛恕到底沒忍住,終於反客為主,凶狠地撕咬。
這一刻他長久壓製在心底的惡念洶湧而出,唇齒間有鐵鏽味蔓延,他想叫他也嘗到他的痛。
殷承玉並未拒絕,良久之後,兩人氣喘籲籲分開。殷承玉的指尖點過他唇上血珠,聲音還有些嘶啞:“去吧,此間事了,再說他事。”
薛恕看了他許久,起身出去。
*
如今他們所住的院子便是布政司衙門後頭的三進院子。
薛恕換了一身緋色蟒袍,便帶著人往前頭去。
此時剛進午時,但三江商會除了周知齡外的九位大東家都已經到齊,且已經等了兩刻鐘。
他們等得焦躁萬分,原以為太子必定會同昨日一樣晾他們許久,卻未曾想剛到午時,太子身邊的隨侍太監就過來了。
周知齡不在,為首的便是年紀最大性情又最為穩重的向大東家。
向大東家起身行禮:“薛公公,我等都已經考慮好了。”
薛恕掃過幾人,在主位坐下,聲音十分平靜:“那便叫咱家聽聽諸位的誠意吧。”
“太子殿下今日不來麼?”文大東家見狀問道。
“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殿下幾次三番地接見?”
文大東家本是隨口一問,卻不料這太監今日如同吃了炮仗一般。他雖然隻是商賈,但家大業大,在湖廣地界也是一方人物,從未被如此下過麵子。頓時臉頰紫脹,想要怒聲駁斥。
可待對上那雙陰翳的眼睛時,心臟頓時緊了緊,那醞釀好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薛恕並不在意他們的心情如何,他雙腳分開與肩平齊,雙手撐在膝上,身體微微前傾,如同盯住了獵物的孤狼,對文大東家道:“便從你先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