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查明是周知齡汙蔑之詞,孤必會還邵大人一個清白。”
這點小事,無憑無據,並不足以撼動樹大根深的邵添,但殷承玉本也誌不在此。
回了慈慶宮之後,殷承玉召了謝蘊川前來侍讀。
往來多次,謝蘊川對於慈慶宮已經十分熟悉,得了傳召之後,便匆匆入了宮。
他翻開書頁,正要順著上一回未讀完之處繼續,卻見殷承玉擺了擺手,道:“今日不讀書,孤有一事難以抉擇,正好問問謝修撰。”
謝蘊川合上書籍,正襟危坐:“殿下請講。”
殷承玉毫不避諱地同他說了朝堂上的爭論:“周知齡已由東廠審過數次,所言不會作假,但他也確實拿不出證據來。邵次輔是股肱老臣,孤既敬重他,又不願放過任何一隻蛀蟲,謝大人說,此種境地之下,孤當如何?”
未曾想到他會忽然提起邵添,謝蘊川置於膝上的手倏爾攥緊。
他作思索狀,實則謹慎地抬眸打量殷承玉的神色,揣度他忽然同自己說起此事的緣由。
朝堂上的爭論還未傳出來,普通人並不知曉。而太子有那麼多的幕僚,卻偏偏要問他一個小小的從六品修撰的意見,叫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難道太子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
可他打量了半晌,卻瞧不出任何端倪。隻能謹慎回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周知齡所言為真,那邵次輔所犯之事絕不可能隻此一件,殿下不如從旁的事入手查證。”他垂著眸子,遮住眼底湧動的情緒,保持著平緩的聲調道:“昨日臣讀《三十六策》,其中有一句‘疑以叩實,察而後動’,或可解殿下之困。”
殷承玉沉吟片刻,似有所得,笑道:“《三十六策》中還有一句‘敵之害大,就勢取利’。謝修撰應能解其意?”
謝蘊川心中一緊,越發覺得他字字句句都是意有所指。
攥緊的拳掩於袖中,他思緒不定。
這些日子侍讀,他對太子自是有所了解。太子學識淵博性情仁和,一派清風朗月之姿,凡是有幸見得太子的人,恐怕很難不對他生出敬服之心,他就如同世人所想象的最英明的儲君一般,叫人生出無限的期待來。
但這世上真有如此完美之人麼?
謝家的舊案不僅牽扯到內閣次輔,恐怕還會累及當今聖上的名聲。皇帝是太子生父,他當真能替謝家翻案麼?
謝家十幾條人命沉甸甸壓在身上,現在並不是最好的翻案時機,謝蘊川不敢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答如流:“敵人陷入危難之時,當順勢攻之,以取勝利。”
殷承玉觀察著他的神色,見他逐漸平靜,便沒有再繼續試探,而是道:“謝修撰所言不錯,孤深有感悟,今日便到此為止罷。”
謝蘊川鬆了一口氣,拱手揖禮後退了出去。
離開弘仁殿時,又撞上薛恕。對方似乎也是剛辦完事準備離開。
謝蘊川往來宮中的時候多了,也聽了不少有關對方的傳言。大多數傳言裡,都說這位年輕的東廠督主心狠手辣,絕非善類。而且之前似與太子不合。後來似是在青州救了太子一命之後,關係方才有所緩和。
但謝蘊川自己所見卻並不是如此。
這位東廠督主雖然相貌凶戾了些,但待人卻十分和善,不僅僅是對自己,有幾次他瞧見對方同太子身邊的鄭公公說話,也是十分和氣的。並不似其他高位的大太監那般眼高於頂盛氣淩人。
而且他能隨意出入東宮應該是太子心腹,並不似傳言中與太子不和。
謝蘊川搖了搖頭心道傳言害人,拱了拱手同薛恕見禮。
薛恕故意在此處等著他,見狀露出個極和善的笑容來。如今他學鄭多寶已經學得得心應手渾然天成:“謝大人今日這麼早就回了?”
謝蘊川隻說今日太子殿下忙碌,便沒有再多說。
薛恕順勢與他同路,隨口閒聊間竟又說起了周知齡的案子,似極為頭疼:“先前殿下讓我去查邵次輔,我讓東廠番子去查了一圈,卻什麼也沒查出來。乍一看起來對方的確是個清正廉潔為國為民的好官。但便是最為清正廉潔的官員,東廠番子查過一遍,也能翻出些陰私來。邵次輔的屁.股後頭實在乾淨得叫人生疑。”
謝蘊川腳步一頓,側臉瞧著他,心中逐漸明晰起來。
他不再遮掩,而是直言道:“太子殿下可是知道了什麼?”
若說先前太子的試探還隻是讓他生疑,那麼現在薛恕的話卻已經叫他篤定,太子已經知道了。
薛恕正是他的說客。
薛恕勾唇一笑,並不明言:“殿下寬和,不願強人所難。若謝大人願意明言,殿下便知道。若不願意,殿下自是不知。”
謝蘊川心中微動,對方既已經有所覺,再隱瞞也是無益,他思索片刻便已有了決斷:“此地不宜談事,還勞煩薛督主同我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