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帶著距離感,但絕不會讓彆人下不來台。賀嶼薇暗自感激。
相比他,兄長的表情卻有點莫測高深。
“你最好提前適應家裡有女人的情況。因為,欒妍下個月回國,說要來咱家裡住。”
賀嶼薇還在思考著“欒妍”這個陌生但又好像不那麼陌生的新名字。餘哲寧卻很明顯地愣了下,側臉好像打下深深的陰影。
“哥,也不用這麼敲打我吧?還是說,你在擔心什麼?”餘哲寧嘴角下沉,卻笑著反問,“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這幾年並沒有和欒妍聯係。”
餘溫鈞不語。
一陣讓人憂慮且帶著敵意的漫長沉默。
兄弟倆同時凝視著彼此,這讓旁邊來不及逃跑的第三人如芒刺背。
賀嶼薇深深感覺錯過了離開的最佳時機。
唉,無比後悔剛剛自己的多嘴。茶裡加冷熱奶的這點小事,她出門去問墨姨不就可以了?但她從小被規訓過,不打招呼或當彆人沒明確允許時,就不可以貿然離開。
賀嶼薇的手在褲子上反複擦了擦:“我,我出去拿牛奶。”
她的聲音太輕了,而兄弟倆早就已經把這種小角色忘在一邊。
餘溫鈞以耐著性子哄小孩的冷靜口吻說:“你的腳傷需要靜養。這就是我唯一擔心的……”
餘哲寧說:“少來這套!”
餘溫鈞神色不動,再說:“你應該知道欒妍這次回來,是打算和我繼續履行婚約……”
“她是你的未婚妻,她喜歡你。彆說的就像這事跟你無關似的,哥,如果你對我有任何擔心,我今晚就飛三亞。把這裡留給你——嘶啊!”
餘溫鈞似乎突然不耐煩起來,直接在餘哲寧還打著石膏的傷腿上一拍。餘哲寧頓時疼得抱住腿,脊背整個彎下去。
而賀嶼薇也嚇一跳。
她忘記害怕,不假思索地攔住餘溫鈞,近距離看著,兄長的眼神似乎表現出一絲淡然的輕蔑感。
“首先,我不允許彆人打斷我說話。其次,我年底工作很多,回家不想陪小孩玩陰陽怪氣的這套。”餘溫鈞說話的聲音清晰自然,讓人動容,“我也隻是遵守約定。你想取而代之嗎?隨時歡迎。說讓你去三亞隻是擔心你的腳傷,那裡適合療養,但你不願意也就罷了。哲寧,你在床上躺著的時候最好祈禱自己車禍這事和欒家沒關係。”
“什麼?我的車禍和欒家又有什麼關係?是你在生意場上得罪的仇家太多了吧?”餘哲寧嘴上寸步不讓,臉色卻幾近透明,因為餘溫鈞的手還死壓在傷腿上。
賀嶼薇幾乎用儘力氣把餘溫鈞的手往上抬,但怎麼都拉不動。她急說:“董事長!請你放手!餘哲寧的腳受傷了,你讓我來不就是為了照顧他的嗎……”
餘溫鈞在她提高聲音開口的時候立刻就對上她的視線,賀嶼薇此刻正緊盯著他,僅僅是雙目接觸,就隻覺得心臟猛然一停,呼吸都不暢了,明明害怕得想把眼睛挪開,卻又管不住自己。
“求、求你不要按。他很疼的!”她的聲音在顫抖。
餘溫鈞終於緩緩地鬆力道,抬起一根修長的指頭,默指了一下門口的方向。
應該是讓她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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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餘龍飛正好回來,聽到哥哥出差回來就晃晃悠悠地上樓。
電梯口,李訣和墨姨正低聲聊閒話,玖伯沉默地站著。隻聽門一響,新來的小保姆就跌跌撞撞地抱著托盤從裡麵猛衝出來。
她在眾人伢然的目光中,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很慌張。
“餘董事長剛剛用手打了餘哲寧的腿……”她下意識地說,簡直像是告狀。
聽賀嶼薇說完經過,所有人都露出不以為意的表情。
“哦,這點程度算什麼,等他用鞭子抽哲寧才算是新聞。”餘龍飛笑著說,他們兄弟從小就是這種以暴製暴的相處方式。
當然,主要是餘溫鈞不耐煩的時候會直接對兩個弟弟施加暴力。
比起哥哥在裡麵嚇唬餘哲寧,餘龍飛新鮮地看著眼前的那一張臉,小保姆平時總是垂著頭,但此刻睜大眼睛,鎖緊眉頭,彷徨不安地站在一邊,倒是有一種古典的我見猶憐味道。
他轉了轉眼珠。
餘龍飛先找個理由打發走墨姨,隨後說:“那個,叫賀什麼的小保姆,我告訴你一個我們家不為人知的家族秘密吧?”
賀嶼薇還在不安地看著門,此刻轉過頭。她太瘦了,身影顯得很單薄。
餘龍飛煞有其事地說:“你不覺得,我哥很怪?”
這樣評論自己的雇主有點慚愧。但她的表情顯示著內心真實的所思所想。
是的,賀嶼薇也這麼認為!她覺得餘溫鈞和想象中的有錢人有點不太一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餘龍飛忍住腹中大笑,他冷著臉說,“其實,我哥在幾年前做過腦科的手術,他的前腦島被切除了一部分。因為手術的關係,我哥喪失了很多正常男人的感知功能。所以,咳咳,我哥日常沒有什麼表情,他是個麵癱。”
李訣最初聽到“家族秘密”時臉色一變想攔住餘龍飛,此刻卻苦笑。唉,餘龍飛是胡說八道拿彆人尋開心呢!
但賀嶼薇也不是傻子。
“……哦,哦。”她假裝自己信了。
餘龍飛一本正經地說:“你不信?嗯,你看我哥經常穿花裡胡哨的襯衫吧?這符合他的氣質嗎?其實是因為他是色盲。除了無法分辨顏色,他也沒法感受彆人的情緒。我哥生意做得特彆大,彆人覺得他個性天生如此。隻有我們家裡人知道,他以前不是這樣。他以前,哼,咳咳,很溫柔地。”
他語氣裡的肯定讓賀嶼薇半信半疑,但當她的求證的目光向旁人看過去,李訣也隻是眼觀鼻鼻觀心,而玖伯懶得搭理這群年輕人胡鬨。
賀嶼薇也有動搖。
她試著推理:“所以他剛剛動手打他弟弟,是因為不知道彆人也會感到疼痛。他沒有感知彆人情緒的能力嗎?”
餘龍飛簡直被她的天真弄得要笑出聲。他把臉一板,故弄玄虛地說:“嗨!我跟你個小保姆說這些乾嘛。得了,今天是我多嘴。你就當根本沒有聽過這件事!走吧走吧。”
李訣終於也咳嗽一聲,他轟她:“你不是說要拿牛奶?趕緊去。”
等賀嶼薇找墨姨要了冷熱兩種牛奶再托著托盤上來,門口的李訣和餘龍飛已經都不見蹤影。
房間裡已經隻剩下餘哲寧一個人。
他孤獨地靠在沙發,單手托腮,目光看著窗外。
餘哲寧桌麵的杯子裡茶葉一點都沒動,但另一個位置的茶葉被一滴不剩喝完了。
她離開之後,他們兄弟間似乎沒有起更劇烈的爭執。仔細想想,餘溫鈞剛才拍餘哲寧的那一下肯定控製著力道,餘哲寧除了喊痛也並沒有反抗,似乎習慣哥哥的粗暴作風。
賀嶼薇蹲下身收拾杯子,等靠近餘哲寧,輕聲地問他的腿還疼不疼。
“對不起,把你牽扯到我和我哥的事情裡麵。”沉默了片刻,餘哲寧苦笑。
賀嶼薇記得,高中的時候,餘哲寧存在的本身就是個傳奇。一個權貴家的小兒子,怎麼就不明不白地去河北小城高中裡念書?
現在,賀嶼薇好像有點看透謎團背後的豪門爭端——餘哲寧和他的家人,更確切地說,是和餘溫鈞之間起了什麼不可調和的衝突。
而這個衝突中,還裹雜著叫欒妍的神秘女孩子。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哥嘴裡那個叫欒妍的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在沉默中,餘哲寧突然間開口。
“雖然是我未來的嫂子,但是,她就比我大半歲,和我是一個高中的。而我當時才十六歲,喜歡上了她,在她和我哥有婚約的情況下向她表白了。而這件事暴露後,他們的婚約暫停,我無地自容,便提出要轉學去外地,嗯,就去了你們學校。”餘哲寧打開雙手,伸了個懶腰。
實在把醜陋的秘密憋太久,需要一個出口。
“欒妍當時就狠狠地拒絕了我,她現在在洛杉磯讀大學,畢業後就要和我哥結婚了。”
他似乎在等她說什麼,但麵前的女孩子一聲不吭,隻是用抹布柔和擦拭桌麵,直到恢複一塵不染。
“對不起。”賀嶼薇最後說。
“你抱歉什麼?”餘哲寧詫異地說,明明神情那麼悲哀,但男生的臉上卻還掛有溫柔的笑,“這事和你沒關係。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你可以看不起我,但千萬不要同情我。”
不是這樣的。賀嶼薇心裡說,她絕對不可能看不起他。
她隻是很抱歉。
抱歉自己沒辦法強硬地拒絕這份工作邀請。很抱歉她現在找不到合適的話安慰餘哲寧。很抱歉她隻是個自顧不暇的棋子。
“那個……”她笨拙地轉了話題,“你還需要喝水嗎?”
“嗯,來杯蘇打水吧。瓶裝的,不需要倒在杯子裡。”餘哲寧也就著她說。
賀嶼薇托著空托盤準備離開,又被叫住了。
“謝謝你能來照顧我。那天晚上在農家樂看到你,我還挺開心的。我覺得,咱倆是朋友。”
他們站在那裡,看著對方。然後他讓賀嶼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