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內視角(2 / 2)

最後還是史鐵笙提議道,“要不,我們調個方向吧,讓周彥先看前麵的,我排第二,餘樺排第三。”

史鐵笙這樣拍是合理的,因為這樣一來,後麵的人就不用再等前麵了。

餘樺雖然不情願,但最終還是同意了。

周彥拿到稿子之後,他們三個之間的傳遞立馬就順暢多了,再也沒人需要等其他人看完了。

雖然隻有三分之一的稿子,但也有好幾萬字,而且還是手稿,大大影響閱讀速度,所以周彥花了四十多分鐘才把稿子看完。

不過他看完稿子之後,史鐵笙手裡還有十幾頁稿子沒看,餘樺手裡也有十幾頁稿子沒看。

周彥跟蘇瞳相視一笑,兩人舉起茶杯虛碰了一下,然後靜靜地等著餘樺跟史鐵笙看稿子。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餘樺才把最後的稿子看完。

餘樺很仔細地將稿子整理好,然後送回到蘇瞳手裡,“有意思。”

他的評價非常簡短,不過蘇瞳卻已經挺滿意了,他知道餘樺的說話風格。

史鐵笙緊跟著開口道,“我其實之前也想過類似的故事,就是寫我死之後,會看到、聽到什麼事情,不過切入的角度不如你這個有趣,關鍵是我自己寫不下去。”

“為什麼寫不下去?”蘇瞳問道。

“因為我總把人往壞處想。”史鐵笙皺著眉頭:“我已經很久沒有參加過葬禮了,但是根據我之前參加葬禮的經曆來看,大部分參加葬禮的人,對死者很難保持尊重,更不用說切實的愛。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參加過一位族叔的葬禮,現場哭聲一片,讓人頗為動容,但是特定環節一結束,人們又恢複了模樣。兄弟倆因為禮金的歸屬大罵對方,如果不是現場人太多,恨不得都要動手打對方。”

蘇瞳欷歔道,“其實我也見過不少類似的情況,我這篇小說裡麵,活著的人也沒有多好。”

“也是,不過你這個寫得挺有意思。”

周彥開口道,“蘇老師這次的敘事視角挺有趣的。”

“敘事視角?怎麼說?”餘樺問道。

“這是個很特彆的內視角敘述。”

“內視角……這個不就是第一人稱視角麼?”

周彥點頭,“確實是第一人稱視角,而第一人稱敘述,大部分時候,都是內視角,所謂的內視角,即是敘述者等於人物。理論上來說,第一人稱敘述的作品中敘述者同時又是故事中的一個角色,敘述視角因此而移入作品內部,成為內在式焦點敘述。”

聽到周彥說的這些東西,餘樺翻了個白眼,“我怎麼感覺你跟那些批評家一樣了,把簡單的事情說得這麼複雜。第一人稱不就是第一人稱麼,為什麼還要說它是內視角?”

“我不是說了麼,大部分時候,第一人稱敘述都是內視角,但並不表示第一人稱敘述都是內視角。‘我’可不一定是小說裡麵的人物,比如我現在要寫一個故事,主角是我爺爺,用的是第一人稱我,那麼,這篇小說雖然是第一人稱,卻是外視角。外視角是小於人物的,意思是說,我能知道的東西其實很有限,我隻能說我爺爺跟我說的那些東西,或者是我從其他地方聽到的有關我爺爺的故事,並不能進入到任何角色的意識當中。”

餘樺大概能聽懂周彥的意思,但他還是覺得周彥把敘述方式這個事情弄得太複雜了。

“這樣分有必要麼?”

周彥笑而不語,隻是把茶杯端起來喝了一口。

蘇瞳卻開口道,“很有必要,如果沒有這樣的東西,那文學應該怎麼研究呢?”

“如果隻是把問題弄複雜,那麼文學的研究又有什麼意義?”

蘇瞳擺擺手,“文學研究不是為了教人寫好小說,隻是為了研究文學本身,研究是具有曆史性、統一性的。我一直認為,文學的研究,是為了社會學研究做服務的,文學的研究,也是社會學研究的一部分。文學的變化,能夠很大程度地表現人文曆史的變化方向。你可以說文學研究沒有意義,但我認為文學研究是必要的。”

這話說得彎彎繞繞的,不過聽起來又有一點道理。

畢竟蘇瞳是燕師大中文係畢業的,對待文學研究的態度跟餘樺完全不同,他也非常能夠理解剛才周彥說的那些東西。

這不是周彥第一次展現他在文學研究方麵的知識了,最早他們在趙季平家見麵的時候,周彥就銳評過《妻妾成群》,並且提出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文學知識點“聽覺空間”。

當時聽到周彥提到“聽覺空間”,蘇瞳就挺詫異的,畢竟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這種東西,就是中文係的學生也未必能懂。

這次周彥又說到敘述視角,再次讓蘇瞳感覺周彥像是中文係畢業,而不是音樂係畢業。

“你再說說吧,從文學研究的方向說說。”餘樺對周彥說道。

周彥笑了笑,“我為什麼說這篇小說的內視角很特彆,是因為‘我’成為了一個靈魂。內在式焦點敘述,有兩個特點,首先,這個人物作為敘述者兼角色,他不僅可以參與事件的過程,又可以離開作品環境向讀者進行描述以及評價。其次,他作為敘述者的視角受到角色身份的限製,不能敘述角色本身不知道的內容,造成了敘述的主觀性。”

“可是,當我們對各種第一人稱敘述方法的作品進行研究,就會發現,不同的作品中,這個敘述視角的位置實際上不儘相同。這通常因為敘述者所擔任的角色在故事中的地位不同,有的敘述者是故事主人公,比如魯迅的《狂人日記》,裡麵要要被吃掉的就是‘我’。有些則隻是次要人物,比如魯迅的《故鄉》,主人公是閏土,‘我’隻是閏土的朋友。”

“而蘇老師這篇小說裡麵,‘我’應該是一個主要人物,因為後續的故事都跟‘我’關係密切。但是因為‘我’的行為對被講述的故事完全不能產生影響,會產生一種無力感跟悲哀感。”

餘樺忍不住點頭,“不得不說,你說的真有點意思。但是有一點,你剛才說,文學研究不能教人寫小說,而我感覺,是可以的,要是有人聽了你剛才的理論,也可以試著用這種視角寫小說,能夠達到同樣的效果。”

周彥卻搖搖頭,“事

實上,可能性不大。好的小說家,根本不用了解這些理論,就能寫出精妙的敘述視角。比如你的《活著》,開頭就是第一人稱套著第一人稱,讓故事在時間跟空間上一下子分出了層次,在此之前,你了解過敘述視角的東西麼?”

“沒有,純粹是我覺得這樣寫更舒服。”

“這就對了,小說家在創作的時候,很少會因循理論,更多的是憑感覺,有時候,理論看得多了,反而會影響創作。”

“但是我看你就不怎麼受影響,你的理論很紮實,小說也寫得好,還有蘇瞳,他在燕師大學了好幾年的文學理論,小說不也寫的這麼好麼?”

蘇瞳開口道,“周彥說的是對,我寫小說,是因為我在沒有進入到中文係的時候就開始創作了。而我們班的同學,基本上沒有從事寫作行業的。有一段時間,因為理論知識學得太多,我自己都感覺寫不好小說了。比如敘述視角,那段時間我寫小說,先要花費很長時間考慮要用第幾人稱,然後又考慮視角放在第幾號人物身上。最後的結果就是,小說遲遲動不了筆。”

“你要這麼說,我倒是可以理解,這大概就是為什麼那些批評家不寫小說了。大概他們寫小說的時候,腦子裡麵想的不是構造世界,而是那些文學理論知識。”

“嗯,確實如此。”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