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存雲有點好奇又有點害怕,最後還是在眾人的攛掇下試了一套。蓬鬆的雙馬尾,水手服,黑色長襪。
一扮上去大家都驚了,雖然隻畫了淡妝但已經非常好看,學姐當即說你穿著吧,我不穿了。阮存雲不答應。
最後的解決方法是阮存雲穿著這套衣服在漫展門口照相留念,再把衣服還給學姐。
照相的前一刻,負責帶相機的學長一拍腦袋,說自己忘記把相機帶出來了!
他連連道歉,差點兒給大家跪了。
這不是什麼大事,阮存雲家離得近,恰好家裡有相機,阮存雲便說他可以回自己家裡拿。
一行人又打車浩浩蕩蕩去了阮存雲家。
阮存雲記得他父母今天都有事外出,保姆休息,家裡應該空無一人,便懶得卸妝換衣服,頂著雙馬尾和小裙子就進了院門。
他猝然闖進前院,才發現他父親正和另一個穿著布衫的男人坐在林邊品茶。
腳步聲無法收回,兩個成年人齊刷刷地看過來,臉色各異。
男人玩味一笑,問阮父:“這是令媛?我怎麼記得阮先生家沒有女兒啊。”
阮父拙劣地藏起震驚,臉色很差:“是犬子。”
男人搖搖頭:“阮先生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在兒子的教育上倒是不太在行啊?俗話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令郎都快變成妖魔鬼怪了,您公司裡那些人是不是都要大鬨天宮了?”
男人是阮父很想爭取到的一個大客戶,他從一開始就對合作沒什麼興趣,但阮父不到最後一刻不認輸。
本來把他請到家裡來是想最後努力談談,結果阮存雲奇裝異服地一出現,直接給這門合作畫上了休止符。
雖說即使阮存雲不出現,這生意大概率也成不了。
當天晚上阮父震怒,從阮存雲的書櫃深處把那些漫畫書和手辦都翻了出來,紅著眼睛質問他“這是什麼東西,你今天穿著的又是什麼東西”。
多難聽多不留情麵的話都罵了,阮存雲從一開始還激情爭辯,最後隻剩下心死如灰。
從他爸拎著一個高達模型往地上砸成碎片的時候,阮存雲就想,他要快點長大,離開這個家。
這架高達是阮存雲花費了好多個日夜,琢磨著拚出來的處女作,並不精致,但意義非凡。轉瞬間被父親像垃圾一樣地糟踐,不亞於在阮存雲心上踩。
“我給你錢,我把你養這麼大,我讓你學鋼琴學社交,不是為了讓你玩物喪誌、變得不男不女的!你說說這些塑料玩意兒有什麼可玩的?隻會讓彆人蔑視你!”
說到“不男不女”時,阮父臉上厭惡的表情像刀一捅進阮存雲心臟,留下一輩子都無法愈合的疤。
阮存雲大聲嗆聲:“你們從來不問我到底喜歡什麼東西!我憑什麼要按照你們的要求過我自己的生活?”
“就憑你他媽的是我兒子!”
阮存雲毫不示弱:“我首先是個擁有獨立意識的人,你不會因為那點血緣關係就能控製我的人生!”
一句接一句地吵,怒氣疊加,歇斯底裡。
珍藏成套的漫畫,淘來的手辦,高達碎片,稀裡嘩啦被砸了一地。
龍卷風過境,房中寂靜得像是死了。
阮存雲低頭在廢墟中央站了很久很久,沒流下一滴淚。
從那之後家庭關係一直僵著,時不時就要吵一次,每次都慘淡收場。
阮存雲在等父親的一句道歉,父親從沒開過口。
他索性不等了。
現在他有錢有工作,有自己的房子,而那句過期太久的道歉,對他來說已經毫無意義。
性格使然,阮存雲習慣打碎牙往肚子裡咽,這些事情他連徐飛飛都沒告訴過。
徐飛飛家風開明,他過生日時媽媽甚至會送他動漫周邊,這是阮存雲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每個家庭都不一樣,徐飛飛不一定能明白阮存雲的困境,所以告訴了也沒有解決辦法,隻是徒增朋友的煩惱。
因此,工作中他也下意識地藏著這些興趣的痕跡,他怕再來一個不理解二次元的人,踩在他心上踐踏這個世界。
沒什麼必要讓所有人都認同。
“……存雲,阮存雲。”
一道聲音響起來。
“嗯?”阮存雲坐直了身子,秦方律透過鏡片看著他,空姐笑意盈盈。
“你想喝什麼?”秦方律替空姐問。
“我,我都行……”阮存雲隨便點了一個,“橙汁吧。”
橙汁送過來,阮存雲隻淺淺抿了一口,實在是沒什麼胃口。
酸澀的汁水滑入食道,阮存雲看到秦方律仍在專注地讀文件,不由地想。
如果他現在的領導知道自己是個喜歡穿女孩衣服的男性,他會怎麼想?
秦方律會像他爸說的那樣,瞧不起他,蔑視他,說他“不男不女”、“妖魔鬼怪”嗎?
隻是想象一下或許會出現在秦方律臉上的厭惡表情,阮存雲的心就疼得像被刀子砍了一樣。
甚至比被父親罵時還要難受。
阮存雲忍著酸苦灌下半杯橙汁,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腦殼疼。
“不想喝就彆勉強了。”秦方律望過來,目光溫和。
阮存雲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的眉頭皺得多緊。
秦方律從自己桌上拿起一杯牛奶遞過去:“喝這個吧,新的,我沒動過。”
阮存雲遲鈍地接過,手指碰到秦方律的手背。
“謝謝秦總。”
秦方律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沒頭沒尾地問:“你的手一直這麼冷嗎?”
上次在楓溪穀的索道上,阮存雲的腿也很冷。
“不,可能是……”阮存雲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涼意,“空調太冷了。”
空姐走過來,彎腰遞給秦方律一件東西:“秦先生,您要的毛毯。”
秦方律把毛毯抖開,替沒回過神來的阮存雲蓋上,從下巴蓋到腳踝,嚴嚴實實。
“現在應該好了。”
阮存雲窩在椅子裡有點懵,連個謝字兒都沒擠出來。秦方律動作太迅速了。
這一輪還沒懵完,秦方律又從他隨身的包裡掏出了一隻眼罩,塞進阮存雲手裡。
阮存雲拿起來一看,這隻毛絨眼罩居然是貓貓造型,上麵還有兩隻尖尖角的小耳朵。
秦總的東西這麼可愛啊……沒忍住彎起嘴角,阮存雲問:“秦總很喜歡貓咪嗎?我記得您的微信頭像就是三隻貓。”
“那三隻都是我養的。”秦方律說。
阮存雲不由自主地“哇”出聲,大戶人家啊。
“他們都好可愛。”阮存雲小聲說。
“他們都是飯桶。”秦方律說,“有機會帶你去認識認識。”
阮存雲微微睜大眼,沒想太多:“真的嗎!”
秦方律“嗯”了一聲:“他們會很喜歡你。”
“把眼罩戴上吧,休息一下。”秦方律輕輕轉了個話題,把上一句揭過。
阮存雲聽話地把眼罩戴上,眼眶外毛茸茸的,渾身被毛毯包裹著,從頭到腳都暖和起來。
他這次清醒地感受到一隻大手落在自己發頂,溫柔地揉了揉。
男人手心的溫度讓阮存雲頭皮發麻。
“再大的困難總是可以解決的,如果陷入僵局,那就先放一放,不要急。”
秦方律沉緩地說。
按在發頂的手收了回去,男人的聲音似乎有令人心安的魔力。
“安心睡一覺,飛機到站了我喊你。”
阮存雲慶幸他現在帶著眼罩,因為眼眶一陣酸軟,熱意翻湧。
吵了那麼多次架,麵對那麼多心血化成一片狼藉,阮存雲一滴眼淚都沒掉。
但現在因為秦方律簡單的幾句話,他卻想號啕大哭。
沉入睡眠的前一刻,阮存雲想,即使秦方律知道了他那些不被大多數人接受的愛好,應該也不會說出那些惡毒傷人的話。
因為秦方律總有一種能看透他、又包容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