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貼著一個標簽【您的完美孩子】。
底下是密密麻麻的說明書,詳細地告訴用戶如何設置各種參數,如何把機器人接入互聯網。
最底下是一封簡短到不行的信。
[致阮先生:
祝您撫養愉快。
順頌商祺
秦方律敬贈]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按照阮父一貫的狠辣作風,他早該發飆了。
但這次沒有,他背著手著轉到阮存雲從小居住的房間,在那空空蕩蕩的書櫃前站了很久。
-
出差工作的晚上公司自然要一起吃一頓,Rain姐選了火鍋,紅紅火火地討個彩頭。
因為秦方律演講效果太好,下午公司展位也是門庭若市,桌上同事開心碰杯,分享今天拉到了什麼大客戶,又成交了多少單。
桌上氣氛很熱烈,出差不宜多飲酒,所以大家以果汁代酒,碰了好多杯。
阮存雲言笑晏晏地坐在大家中間,神色如常地談笑風生。
朱翰拍了一下阮存雲的肩膀:“小阮,你看到我今天是如何快刀斬亂麻地拿下那個客戶的沒有?明天歸你們上場,就按照這個節奏做,昂!”
“學到了,我今天都看呆了。”阮存雲做出誇張的表情,“我當時就在想,就翰哥這口才,巴菲特都能給他拿下咯!”
桌上一片歡愉的笑聲,朱翰道:“小阮啊,你就保持這個口才,明天連李白都得叫你一聲哥!”
阮存雲連連擺手:“這太過了太過了,翰哥喝果汁兒也能醉啊?”
一場晚飯熱鬨翻天,阮存雲尤其活躍。
大家都說今天晚上小阮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平時開朗,今天更是熱場擔當。
“畢竟是我第一次出差,挺興奮的。”阮存雲笑著解釋,彎起唇角,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朱翰開始謀劃展會之後的活動:“既然來了海城,那肯定要去酒吧街玩一圈兒啊!兩天後的晚上,有沒有人和我一起去!”
其他同事笑罵朱翰“酒鬼”,阮存雲放下西瓜汁,舉手道:“我去。”
秦方律深深地看了阮存雲一眼。
阮存雲明明那麼討厭喝酒。
吃完飯,大家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又將是一整日的辛苦。
因為來的人是雙數,秦方律肯定是一個人住一間套房,分完房間就阮存雲一個人住單人間。
阮存雲接過單人間的鑰匙,露出了今晚他最由衷的一個笑容。
深夜降臨,無風無月,秋季的涼爽變得有些刺骨。
秦方律看了眼昏沉的天色,叫酒店送了一杯熱牛奶和一碟水果到房間。
換上綿軟的家居服,秦方律端著牛奶和水果走出房門,走到阮存雲門前按響了門鈴。
按了三聲都沒人出來開門,秦方律站了一會兒,沿著酒店安靜無人的樓道行走。
樓層儘頭有一處偏僻的露台,遠遠地能看見綽約的花影。
秦方律沉默地走近,看到空曠的露台角落,縮著一個纖瘦的背影,他咬著自己的手指,肩膀小幅度地抖動著。
果盤和牛奶輕輕放到圓桌上,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
阮存雲迅速放下手臂,異常敏感地回頭,眼底通紅,嘴唇顫抖,有一絲不正常的殷紅。
秦方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像揉皺的紙,像撕裂的畫,像腐爛的肉,像一切最糟糕的事物的總和。
阮存雲飛快地用袖子抹過眼睛,身子瑟縮著退到牆角邊緣,聲音慌亂。
“秦總……我隻是……!”
眼前一黑,阮存雲陷入一個熱燙的懷抱。
整張臉都被按在男人懷裡,呼吸不暢,鼻頭卻拚命一酸。
秦方律沒有講話,隻是一下一下撫摸著阮存雲僵硬的脊背,感受到他逐漸放鬆。
寂靜的空中露台被夜風拂過,夾雜起沉悶的抽泣聲。
男人嘶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關係的……”
阮存雲單手緊緊揪著秦方律的衣服下擺,幾乎喘不上氣,所有顫抖都被他的懷抱溫柔化解。
不知道過了多久,阮存雲微微抬起頭來,眼底變得更紅,但已經看不見一絲淚痕。
他的左手仍然攥著秦方律的衣服,像攥著救命稻草。皺了皺好看的小鼻子,鼻音濃重地笑了一聲:“抱歉,把您的衣服弄臟了。”
秦方律胸口濕了一片,他看都沒看一眼,隻是抬手,用指腹輕輕擦過阮存雲乾燥的眼角。
“回房間吧,外麵太冷了。”
秦方律拉起阮存雲的右手腕,感受到他拚命向後扯了一下。
回頭盯住阮存雲鎖成拳頭的手,秦方律凝眉:“給我看一眼。”
阮存雲把手藏到身後:“沒什麼。”
秦方律站著沒動,目光溫和堅定。
阮存雲隻能耷拉著手伸過來,被秦方律翻過手心,看到他鮮血淋漓的指尖。
“怎麼弄的?”秦方律的聲音低得嚇人。
“咬,咬的……”阮存雲口忙齒亂地解釋,“我下意識的,我真沒用力,我隻是牙齒比較尖……”
秦方律深呼吸,一手端起原封不動的牛奶和水果,一手拉著阮存雲回房間,憋了很久還是歎了口氣:“我那兒有酒精和創可貼。”
秦方律心想,我的祖宗,我寧願您咬我心上,也沒有您咬自己手上那麼讓我疼。
阮存雲拘謹地坐在秦方律套房的沙發上,乖乖地讓秦方律抓著手腕,看酒精棉球一點點擦去指尖的血液,露出細小的傷口。
“疼不疼?”秦方律撩起眼皮看他。
阮存雲眼睛都不眨一下,搖搖頭。
秦方律給他貼上創可貼:“你用哪顆牙咬的,這麼鋒利?”
防備心和眼淚一起流走了,阮存雲居然微張嘴唇,露出一對小小的尖牙,再次申辯道:“虎牙。我虎牙比較尖,真的沒有用力,隻是想事情的時候會習慣性地咬手指……我心理很健康的。”
“嗯。”秦方律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一對嗜血的小虎牙上,語氣也淡淡的。
“虎牙不乖。”
阮存雲突然被點圈名,震驚地瞪大了雙眼,驚恐萬狀,像一頭受驚的小鹿。
秦方律疑惑抬眼:“怎麼了?”
阮存雲咳嗽著掩飾過去,“……沒什麼。”
秦方律沒再問,指著桌上的熱牛奶和水果說:“吃點兒。你告訴我的,助眠。”
說完這話,秦方律到另一個房間窸窸窣窣地收拾藥箱,阮存雲咽下一塊清甜的哈密瓜,心裡逐漸開始七上八下。
直到現在,秦方律都沒有問他為什麼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他哭濕了秦方律的一件衣服,秦方律理應有知情權吧?
隔壁房間的收拾聲停住了,秦方律走過來,扶著門框輕道:“我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但生活中經常會遇到難受的事情,哭也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告訴我,如果你還難受可以……”
“我跟我爸出櫃了。”
阮存雲坐在沙發上,平靜地看著秦方律。
手指猝然捏緊門框,秦方律湧出一身冷汗。
他隻能推斷出阮存雲的父親對阮存雲控製欲很強,但沒想到導火索是這個。
阮存雲自顧自地說:“現在回想,我的時機選得確實有問題。那會兒我們都不冷靜,我確實有想氣他的成分,覺得破罐子破摔算了。話趕話地就說出來了。”
“我還挺後悔的,彆人出櫃都得給父母做三年心理準備,我三秒鐘就給他捅出來了,他不生氣才怪。”
“而且明天還要上班,當時真沒考慮那麼多。”阮存雲懊惱地抓了一下頭發,“抱歉秦總,我會調整好情緒,不會影響明天的工作的。”
秦方律坐到他身邊,直視著阮存雲的眼睛:“不。當你需要‘出櫃’的時候,錯就在他們身上。”
“是誰界定的‘櫃子’呢?誰規定的人必須沿著一條既定的道路走下去的呢?蝴蝶的飛行沒有軌道,風的吹拂沒有方向,你也可以走自己想要的路。”
阮存雲鼻頭又是一酸,委屈道:“我知道,但是家人非要給我建軌道,非要給我定方向。他們仗著血緣操控我,憑什麼?”
“為什麼,他們一邊說他們是全世界最愛你的人,卻又能一邊做著傷害你的事。”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誰也不清楚答案。
但許多年來,阮存雲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像是悶在心上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秦方律鬆垮地圈著他的手腕,指腹摩挲他凸起的腕骨。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有自己的工作,有獨立的收入,還有個……還算可以的領導。”
阮存雲沒忍住笑出來:“謝謝領導。”
秦方律放開他,有點猶豫地張開雙臂,聲音很輕:“有點想抱你一下,可以嗎?”
阮存雲眼裡盛著淚光和笑意,往前探身,然後就被溫柔地擁住了。
男人在他耳畔說:“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阮存雲閉上眼,睫毛飛快地眨。
再不眨快點兒,他又特麼的要哭了。
在露台上被秦方律抱著的時候,阮存雲忙著傷心,什麼彆的心思都沒有。
這會兒他頭腦清醒,心情鬆弛,臉被摁在秦方律胸前,無比清楚地感受到他緩慢起伏的胸肌,和劇烈跳動的心臟。
抱了一下,眼淚沒了,臉倒是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