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康跟著王承恩從午門進入紫禁城,過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七拐八拐走了一二十分鐘才終於到了乾清宮外。
說實在的張世康並沒有覺得無聊,宮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挺新鮮,同時腦瓜裡也有很多疑問。
隻是王承恩走的賊快,他都沒來得及問,真不是個好向導,張世康心有腹誹。
王承恩讓張世康在外頭候著,自己則踏著小碎步進了乾清宮。
崇禎皇帝坐在禦案前,禦案上擺滿了通政司呈交過來的、各地的奏疏。
左邊半尺厚的一摞應該是已經批閱過的,但更多的還是右邊,崇禎皇帝手裡拿著一份兒認真的讀著,時而皺眉,時而歎氣。
最終還是拿起朱筆,在奏疏上寫了幾句,可能是有些累了,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而後看著右邊牆壁上的大明地圖發愣。
他十七歲登基,十一年來不敢有一天懈怠,每日的奏疏不論多晚,他都堅持親自批閱完,而不是像其他先帝一樣,大都交給內臣。
他接手的大明是千瘡百孔的大明,隻有自己更加的勤勉,為天下百官做出表率,方有挽回頹勢的可能。
那時他的兄長天啟皇帝朱由校也很年輕,誰能想到兄長會突然暴斃,他才二十三歲呀!
崇禎皇帝一直對兄長的暴斃感覺奇怪。
剛繼位時他很年輕,也知道自己才疏學淺,所以對朝廷裡的那些老臣很是信任。
他們說魏忠賢貪腐弄權,禍國殃民,崇禎皇帝深以為然,很快就在大臣們的配合下除去魏閹。
他們說東廠和錦衣衛殘害忠良,職權過甚,崇禎皇帝便收回了東廠的大部分權力,又裁撤了錦衣衛的不少編製。
有個在軍事上頗有見地的大臣說,給他五年時間,可平定遼東,崇禎皇帝十分信任他。
即使他沒有任何建樹,甚至不經他同意,擅自謀害與他平級的軍將。
崇禎皇帝依舊選擇相信他,認為他是為大局計,不僅沒有責備他,還下旨嘉獎了他,節衣縮食,為其籌備軍餉錢糧。
可最終幾年過去了,不僅平遼沒有絲毫進展,那個人竟然讓建奴越過他的防線包圍了京師。
流寇四起時,又有一位大臣說流寇造反都是因為饑荒,應當賑災招撫為主,追剿為輔,崇禎皇帝深以為然,便給他權力,信任他,將流寇之事全權交給他。
可是又幾年過去了,流寇不僅沒有消失,反而遍地開花越來越多。
每一年,每一個月,甚至每一天崇禎皇帝都不敢懈怠,用儘全力的想穩住局勢,可局勢不僅沒有一絲的好轉,反而愈發的差了。
想他剛登基時勵精圖治,誓要做那中興之主,如今看來就像個笑話。
現在他不再好高騖遠了,能勉力維持住不當亡國之君已經知足。
可現在想維持卻越來越艱難,朝中大臣隻知伸手向他要錢要糧。
國庫裡有多少銀子,他們都心裡清楚,卻還要每天逼著他要銀子。
一次次的相信,又一次次的失望,局勢在一天天的變壞,無力、無助、無奈。
他隱約覺得那群人已經聯合起來,於是便在幾年前啟用了那個人的兒子,也就是如今的兵部尚書楊嗣昌。
楊嗣昌剛開始還是很讓他滿意的,他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麵張網也確實讓流寇不再張狂,可是……這個計劃實在是太耗費銀子了。
去年他不得已在楊嗣昌的提議下,加征了剿餉,並信誓旦旦的保證,隻要這筆剿餉到位,一年時間,流寇必定被他剿滅殆儘。
崇禎皇帝知道遼餉已經讓天下民不聊生,加征剿餉更會讓百姓怨聲載道,可他還是咬著牙答應了。
如今又一年時間過去了,楊嗣昌再次讓他失望,流寇仍舊在猖狂,還逼著他繼續加征剿餉,更有甚者,還要在剿餉之上,再加練餉。
身為天子,卻要失信於民,百官甚至都聯合起來,逼著他同意。
相比於幾年前的無助和無奈,如今的崇禎皇帝隻覺得痛苦……和憤怒。
他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和精力,信任他們,重用他們,可是換來的是什麼呢?
讓他失信於民?讓他背上千古罵名?
不能再相信他們,不能再相信那些文臣。
可是不相信他們,他還能信任誰呢?
列祖列宗在上,請給不孝子朱由檢一點指示吧!
降給大明一個真正的國士,朱由檢百拜。
“皇爺,英國公之子……”
王承恩踏著小碎步走進去,剛說話卻發現崇禎皇帝似乎很痛苦,便識趣的閉上了嘴,低著頭候在了一旁。
崇禎皇帝趕緊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淚痕,整理了一下龍袍,再次恢複了一個皇帝的威儀。
“讓他進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