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十月還沒過,但北京城的夜晚已經格外寒冷。
楊嗣昌跪在大殿外頭的青石地麵上,已經足足兩個時辰。
方正化一直在他身旁站著,二人沒說過一句話,在這個時候,楊嗣昌也沒指望有人會替他說話。
早在天子突然剝奪官職召他進宮的時候,楊嗣昌心裡就知道,應該還是因為流寇的事。
那件事,終究還是有隱患啊。
當初大敗李自成,卻偏偏讓他突圍跑掉了,後來他著人搜查了良久,離開湖廣時甚至也讓寧南伯左良玉繼續搜查。
可是過了這麼久,楊嗣昌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熊文燦招撫羅汝才、張獻忠時,原本他是不太同意的,他認為流寇匪性已成,接受招撫不過是權宜之計。
奈何熊文燦一再保證絕不會出問題,一直以來楊嗣昌在朝廷裡都算得上勢單力孤,而熊文燦算是唯一個能與他肝膽相照的人。
楊嗣昌便沒有過分苛責,算是默認了。
可沒想到老友最終還是死於流寇之手,更沒想到張獻忠、羅汝才、李自成他們會同時再度起事。
原本若隻是張獻忠反,他可能還有回旋的餘地,畢竟滿朝文武都知道,招撫張獻忠並非他的主責。
即便責難在所難免,但總歸不至於全盤皆輸。
可所有的不幸,就好像天注定一般,同時爆發,不僅張獻忠反,羅汝才、馬守應等人也反,被圍剿的隻剩十幾個部下的李自成也再度揭竿。
楊嗣昌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他以為他賭贏了。
結果卻賭輸了。
他知道自己恐怕難逃一死了,他在朝中根本沒多少交好的重臣,東林黨人絕不會放棄這個攻訐他的大好時機。
至於如今風頭無兩,深受天子寵信的京營提督張世康,他更不指望了。
他本就與張世康不合,還屢次發生衝突,不過畢竟在軍營裡一同共事過,他最近倒是對張世康的印象有所改觀。
張世康不像那些東林黨人般陰險狡詐,他看不慣一個人總會當著你的麵說出來,言辭當然不怎麼好聽。
可這是統兵多年以來,他碰到第一個,即使看你不順眼,仍舊不在戰事上使絆子的人。
在這一點上,連他都不如,他很少這樣認為,更很少承認自己不如人。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隻有自己才能挽救朝廷,他二十二歲便得中進士,三十六歲便升任總督。
到了如今,在軍事要職上,巡撫、總督、督師,他幾乎已經大滿貫。
在文勳上,他入閣拜相,被天子加封太傅、左柱國,位極人臣。
如今雖然功敗垂成,但至少他努力過,也風光過。
倘若糧草充足,他難道不知道就地征糧容易引起民變嗎?
他必將因此成為史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隻恨自己終究沒能真正為父親報仇,唉,終究還是有遺憾呀。
雙膝已然沒有知覺,楊嗣昌就那麼麻木的跪著,等候最終命運的降臨。
正思索著,王承恩從大殿內走出來。
“皇爺問你,你可知罪?”
王承恩的語氣並不怎麼友善,他現在與崇禎皇帝一樣,恨透了這個騙子。
就是他,讓皇爺顏麵無存,那麼大的罪過,此人真是死有餘辜。
楊嗣昌並不在意,甚至好似鬆了一口氣般,沉吟了片刻道:
“臣知罪。”
天子不想見他,讓王承恩來問話,其實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在這件事上對不住天子,天子對他確實還算信任,心裡總有些愧疚,可也不願再當麵被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