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宣府鎮,張家口堡。
作為蒙古部族與漢家王朝通商的重要口岸,張家口堡自明朝初年起開始興建,到了如今,已經成為一個相當繁華的小鎮。
小鎮熱鬨非凡,有漢人,回人,更有蒙古人,乃至色目人。
如此眾多的人種聚居,再加上口岸正開在邊關,安防問題自然是重中之重。
張家口堡西邊是萬全左衛和萬全右衛以及懷安衛,東邊則是龍門衛,南邊更是有宣府鎮重兵把守。
而張家口堡內,則有參將熊應龍率領的六千邊軍,這支邊軍不僅負責張家口段長城的安防,也負責堡內的治安。
可以說,整個張家口堡,幾乎是半軍事化管理的,一有預警,堡內平民、商賈都要聽從軍將的號令。
或許是因為內安防過於嚴格,也或許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建奴五次入關,皆沒有打張家口堡的主意。
張家口堡麵積並不大,整體呈半圓形,規劃也很明晰,北邊以長城為界,西邊是軍營,南側是市場以及小商小販聚居區。
而東側則是一個略顯特殊的地方,乃是以大商人範永鬥為首的晉商聚集地。
其中晉商之首範永鬥,更是將這裡當作範家的大本營而經營。
範家七代經商底蘊豐厚,範宅的修建自然慎之又慎,據說是招募了一幫紅頭發的荷蘭人建造的。
範宅占地十畝,整體呈一個不規則的菱形,最特殊的是,範宅的院牆足有一丈多高,時常有家丁在院牆之上巡視,儼然一座小小城堡。
其他十幾戶晉商皆是環繞著範宅而居,並且沒有平民不得隨意進入東區,否則便會遭到晉商的巡邏隊鞭打。
這些巡邏隊由晉商們的家丁組成,雖不穿盔甲,但腰間卻配著長刀,一個個凶神惡煞,生人不敢靠近。
這等規模和建製,按理說是不符合大明律的,可堡內卻從來沒人提及。
傳言範家與駐防參將熊應龍有舊,也有傳聞說範家在朝廷裡有人,總之即便是宣大總督盧象升,一直以來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範家家主範永鬥今年五十六歲,他身材粗短看起來格外敦實,早年間闖蕩關外,造就了他隱忍又狠辣的性子。
範永鬥極少仗勢欺人,在小鎮裡也向來低調,即便有不開眼的外來人欺負到範家頭上,他也大多出銀子了事。
隻是傳言那些拿了他銀子的人,出了關後就再也沒見回來。
正值晌午,天空仍然一片陰霾,範永鬥如同往常一樣裹著貂裘在宅子內走動,這是範永鬥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一路上,見到他的人都會行跪禮,這是範宅的規矩。
往常時範永鬥偶爾還會溫言與下人說上幾句,可最近一段時間,範永鬥似乎心情不佳,不僅時常皺眉,對下人也經常動怒。
這全是因為範家近來遭遇了一次重大的貿易損失,或者說是一次重大的判斷失誤。
而這次失誤蒙受的損失,他卻不能與外人道,心中的憋悶無處發泄,家裡的下人、妾侍便成了他的出氣筒。
如果隻是因為一次貿易的得失,憑借範家的家底,範永鬥自然不至於如此憂愁。
幾日前,他接到遼左那邊的書信,希望他再往那邊運輸二十萬石稻米,以及一批布帛等日用品。
這本不是件太過困難的事,可那邊不僅要求過年前送達,還要求掛賬。
關內的糧食一直緊缺,雖說範家手眼通天,能從江南調集周轉,但總需要時間。
大雪封路,沿途狼群出沒,蒙古人雖然名義上已臣服於大清,但性子桀驁,總是刁難商隊。
這還不是範永鬥最憂慮的,他與滿洲人做貿易也不是一日兩日,可要求掛賬,還是頭一回。
難道僅僅是因為今秋戰事的不利,大清就窘迫至此了嗎?
雖然關內的糧價一直居高不下,但二十萬石總不過七八十萬兩白銀,範家還不至於虧不起。
此番遼左來人,除卻貿易之事,還送來一位十六歲的滿洲女子,其身份尊崇,姓愛新覺羅,據說是滿洲一位貝子之女。
若是之前,將宗室之女送與他,範永鬥不知該多高興,畢竟大清蒸蒸日上,與之貿易又可以大把的賺銀子。
可如今範永鬥並不如何高興,在商言商,不論是大明還是大清,在範永鬥的心裡,都沒有銀子、以及家族的興旺重要。
在此之前,大明腐朽沒落,他暗中與滿洲人貿易,除卻賺錢之外,也是抱著為長遠的打算。
大明存,則範家有朝廷要員的支持,亦會興。
大清興,則範家於大清有資助之功,亦不會為難範家。
可這一切的平衡,似乎都在一個月前的那場大戰中被打破。
即使範永鬥在朝中可以獲知不少消息,並及時將消息傳遞給滿洲人,本以為滿洲精銳儘出,定可以如先前的四次入關一樣,大獲全勝,滿載而歸。
如此大清與他範家皆可以賺的盆滿缽滿。
可萬萬沒想到,那個叫張世康的紈絝子,竟然可以扭轉乾坤反敗為勝,讓大清損兵折將、大敗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