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雅的閣樓裡,柳如是正坐在窗邊呆呆的望著窗外。
她身著淡粉色長衫,白皙的手臂如同嫩蔥一般,如瀑的青絲垂落背後,眉宇間的憂愁,不能掩蓋那秀麗的容顏。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棵開滿梨花的梨樹,隻是那梨花已然開始凋謝。
梨花落,杏花開,煙雨裡,人流滾滾,不見白馬來。
望著那凋謝的梨花,她猶自神傷,她已經二十二歲了,已經不再年輕。
屋子內擺著一張古箏,桌子上落滿宣紙,宣紙上的詞句並不能傾瀉心中的愁緒,反倒更令她黯然了。
即使她滿腹經綸,聞名於江南士林間,但這個時代畢竟是男人的天下。
身為弱女子,即使她有報國之誌,也不能與人言。
國破山河,又無所依從,當真是身如已灰之木,心似不係之舟。
這兩年來,不少的才子以談經論道、品鑒詩詞為由來追求她,這些人衣著光鮮、家世顯赫。
但柳如是隻與他們談吐片刻,便能知道這些人不過是徒有其表罷了,嘴上皆是仁義道德,暗地裡卻蠅營狗苟、肮臟不堪。
這其中倒是也有個例外,此人正是東林大儒錢謙益。
他們二人早在去年便相識,此後錢謙益寫過不少詩詞給她,一開始柳如是隻當是君子之交,畢竟錢謙益今年已經五十八歲。
兩人雖然見麵並不多,但錢謙益幾乎每隔幾日,便會將自己的詞作送來給她品鑒。
錢謙益的詩詞是極有水準的,尤其是詞句裡那憂國憂民的沉鬱,讓柳如是覺得錢謙益是個一心為國的真君子。
再加上錢謙益此前不斷訴說朝政的黑暗,言明自己的政治理想不得抱負,是因為天子昏聵奸臣傾軋。
女子之情或發於仰慕,或發於垂憐,推己及人之下,柳如是原本以為遇到了自己的良人。
可是這種仰慕在近些天以來正在快速崩塌。
柳如是雖然隻是個女子,但卻時常關注時政,與儒林才子也經常議論國朝之弊政。
她當然知道如今朝廷正在發生的內亂,錢謙益曾經不止一次跟她說過,之所以有此內亂,全是因為張世康這個國賊。
在錢謙益的描述裡,張世康是個比魏閹更禍國殃民的奸賊,尤其是衍聖公一脈竟被此子以莫須有的罪名滅族。
柳如是一度也認同錢謙益的話,直到一個月前,她從宅子裡新雇的仆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後,才開始懷疑起來。
這個仆人名叫裴綸,乃是她家中新雇的雜役,裴綸在江北有親戚,且時常有書信往來。
從裴綸的口中得知,國賊張世康滅衍聖公真正的原因,是孔家多行不法,光是犯下的命案就有十幾起,且侵占良田、貪汙納賄極重。
這話若是其他人說,柳如是還不會輕易相信,而這裴綸正是從兗州府逃難而來。
衍聖公一脈打著孔聖人的旗號,卻使得曲阜乃至整個兗州府的百姓民怨沸騰,這件事與錢謙益告訴他的完全相反。
於是她開始懷疑。
又從這裴綸口中得知,那個在錢謙益等東林大儒口中所言的國賊,在整個南征的過程中,卻從未欺壓過百姓。
不僅如此,還將貪官汙吏侵占的田畝分發給底層百姓,整個北方似乎都在丈量土地。
這與錢謙益口中所言就更加不一樣了,隻是柳如是終歸對這個新來的雜役不甚信任。
她覺得這個裴綸知道的太多了,似乎是在有意透露北方的事情,並不像個落魄的難民。
兩相矛盾的情況下,柳如是很想搞清楚到底是誰在說謊。
於是便同意了前幾日錢謙益的再度邀約。
當當當——
門廳傳來敲門聲。
“如是,是錢某。”
聞聽錢謙益到來,柳如是收回了思緒,趕緊去起身相迎。
錢謙益都是東林大儒,又曾在朝中為官,她絲毫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