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執起江婉柔綿軟細膩的手,柔弱無骨,十個手指頭圓潤飽滿,指尖塗著豔麗的鳳尾花汁,美極了。在暖黃的燭光下顯得愈發養尊處優,不像做活兒的手。
他摩挲著她的手背,淡道:“我記得你身邊有個擅針線的丫頭,以後這些,你不要沾手。”
江婉柔:“……”
她本來也沒沾手。
她心裡發虛,還以為陸奉發現了,點她呢,可看起來又不太像。陸奉這個男人吧,骨子裡極有尊卑觀念,當初他雖不滿意這樁婚事,對她也甚是冷淡,但陸府少夫人該有的吃穿用度,該有的體麵,一樣不會少了她。
在她和兩個妯娌有爭端時,他隻說一句“你是長嫂”。她那時年輕,還以為他要她對兩個弟妹退讓,後來才琢磨出來,其實他的未竟之語是:你是長嫂,你做主。
在他的觀念裡,不管她以前是誰,既然嫁給了他陸奉,就是他妻子,她為他照顧內宅,她享受身為“陸奉妻子”這個身份帶來的一切,像針線女工這種東西,不必她親自動手。
妻子有妻子的用處,丫鬟有丫鬟的用處,下屬有下屬的用處,什麼人就該站在什麼位置上,不可僭越。
因此,陸奉會對爬床的丫鬟怒斥“賤婢”,也對江婉柔堅持做女紅十分費解,從心底覺得她無須自降身份。
隻是她是妻子,還是他頗為滿意的妻子,不能像下屬一樣訓斥,說了她,她又不聽,他也很無奈。
江婉柔大概猜到他的意思,唇角微抽,把針線推一邊,半蹲下去,解他的腰帶。
陸奉的身體一瞬間僵硬,他沒動作,江婉柔把他剝得隻剩條褻.褲,柔軟的手臂一點點往上,從腳踝到小腿,慢慢探著,停在男人的右腿膝蓋上。
她的手指很軟,卻柔韌有力,一下一下在骨頭處按壓,又酥又麻。
江婉柔道:“今天聖上禦賜一位大夫,說擅長腿疾。妾想著夫君一遇刮風下雨便得受罪,不若讓他瞧瞧?”
“不求旁的,隻求夫君日後少受些折騰。”
陸奉的右腿當初斷得徹底,後來雖然接上了,但一遇寒氣便發疼發癢。江婉柔才不會傻到說是給他治斷腿的,這不明晃晃揭人短兒麼,她為人妻,忽然給他塞個治腿的大夫,難道是嫌棄自己夫君?
於是她開口先提“聖上”,後又憂心他受苦,同樣一件事,換個說法,聽著就舒服多了。陸奉果然沒生氣,卻也沒同意。
他道:“你有心了,左右不過陳年舊疾,算了。”
一句“算了”,聽得江婉柔心裡不是滋味。
當年他費儘心機,各種辦法都嘗試過,把血肉割開往骨頭裡釘鐵釘,太醫說如果不用麻沸散,效果會更好,他就那麼生生受了。
陸奉從小就是世家公子,順風順水慣了,驟逢大變,他當初那瘋魔的架勢,就算有人忽然給他一顆仙丹,說吃了它能治腿,代價是折壽三十年,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
江婉柔手中頓了下,低聲道:“試試吧,萬一呢?”
她見過他意氣風發時的樣子,見過他失意落魄時的樣子,卻受不了他此時的淡然麻木。
心,有點酸脹。
江婉柔想,或許不隻是因為他是我的丈夫,美人遲暮,英雄落魄,這世間的遺憾大抵如此,讓人難過。
她揚起頭,故作輕鬆地看著陸奉,說道:“再說了,夫君心疼心疼我,讓我少做兩幅護膝吧。”
得知他這個毛病,江婉柔便給他做護膝戴,一年做四五套,年年不落。
不同於荷包、衣裳這種精細的針線,護膝穿在裡麵,做工也不複雜,江婉柔每年給他送各種針線活兒,隻有不起眼的護膝是她親手做的。
針腳雖粗,勝在暖和,柔軟。
陸奉低頭看她,忍不住伸出手,遮上她亮晶晶的雙眸。
太亮了。
他忽然想起他剛出事那會兒,暴虐易怒,侍衛、丫鬟、太醫,就連兩個弟弟也不敢近身,她那時瘦瘦小小的,小心翼翼端著一碗藥,說:“夫君,喝了藥就好了。”
她見他不動,便也傻傻站著,站了很久,絞儘腦汁憋出一句,“試試吧,萬一呢?”
……
陸奉撫摸她的眉眼,說:“好。”
他伸出掌心,把她拉起來坐在他腿上,輕輕攬在懷裡。
他溫聲道:“放心,我給你掙一份尊榮。”
自古妻憑夫貴,他雖然不良於行,絕不會在其他方麵委屈了她,
江婉柔羞澀地低下頭。她倒沒在意陸奉的話,如今他已位極人臣,她也不缺尊榮。她還有點不習慣今天的陸奉,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他今天的懷抱很溫柔,讓她有種被珍視的錯覺。
陸奉抱起在他懷裡蜷縮成一團的妻子,放下床幔,紅燭搖曳,一室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