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的換裝是相當到位的,他甚至把長發用一種很不常見的方式盤束了起來,至少令夷在先前看過去的時候,差點就沒能認出人群中的他。
現在,他伸手撥開人群,走到近前來:“嘶——這是——”
景元的動作幅度夠大,而且在分開人群的過程中一直在說著“對不起”、“麻煩您讓一讓”之類的客氣話。
看起來是非常有禮貌了沒錯——但實際上,他的每一個動作其實都是為了讓更多人的注意力被他帶過去,哪怕隻是一小會兒也沒關係,總之,就是在這段時間內看向他,然後順著他去的放線,看到人群中已經逐漸成為目光中心的應星,以及他手上托著的那一麵金光閃閃的鏡子。
這一切,全都是他精心設計過的結果。
現在,舞台和觀眾都已經就位了,景元就不在做這些小動作吸引更多人了。
也確實沒有這個必要,人有從眾的心理,在很多時候,這個心態會導致“烏合之眾”的結果,但是在吃瓜這一方麵,物理上的從眾行為隻會讓人群猶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現在,他的職責已經變成了台下的助演。
景元很有自信,也很是放鬆,因為他早就為自己設計好了全套的台詞,他先是喃喃自語道:“莫非,這就是……”
說話說一半,出門是要遭雷劈的。
他邊上的人早就豎起了耳朵想聽他會說些什麼,現在就聽到了這麼個東西,要不是好歹想起來了自己是偷聽的那一個,否則隻怕就要伸手來拽他的領子,怒斥他:“是什麼,好歹你也說出來啊!”
景元衝了上去,從小販的攤位上抓起一個他看中很久了的,帶著小開片裂紋,一看就很適合金光特效的白瓷瓶,靈活地越過試圖阻攔在他前麵、張開雙手的令夷,來到應星麵前,恭敬且帶著十分敬仰地問道:“您能不能……能不能也……”
他的演技是真的優秀,好到了什麼程度呢?
應星能夠聽到他聲線中的顫抖,那種因為過分激動、像是找到了自家祖上丟了三千年,但是找到後就能平步青雲的傳家寶的微微顫抖逼真到他差一點被景元帶著入戲,懷疑自己是不是當真是個什麼先天工造聖體、帝弓登神之前的造物化形然後又轉世……
真的離譜。
應星歎了口氣,他短暫地閉上眼睛:“你認出來了。”
景元:“……祖上曾有幸侍奉您。”
應星覺得自己要演不下去了,一種名為“尷尬”的感覺正遊走在他的身體中,充斥著他的血管和筋脈,讓他全身上下都彆扭至極。
如果不是責任心還支撐著他站在這裡,應星絕對會拔腿就跑。
他搖頭:“你、此物,都與我沒有緣分。”
他仍然記得令夷先前說過的,人前顯聖的重點,在於打臉的過程中,其實主角都隻是做好了自己,什麼震驚、什麼點破他的強大……這些都是由旁人負責的。
應星將仍然在發著金光的鏡子交給令夷,淡然說:“走吧,我們回去,今天就到此為止。”
在他背後,景元哀傷地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一時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人群中,有看了這麼一出默劇,心裡十萬個為什麼上下翻騰卻一個都沒有得到解答的,這會兒徹底忍不住了:剛剛那位碰一下什麼東西,東西就變成放金光的,那看起來是一位身份很了不得的人,那他是不敢起哄去問的,但是這一個……
這一個看起來沒什麼問不得的。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那鏡子會發光——是和最近的那個九陰君一樣嗎?!”
景元搖頭:“不,不一樣,那原本就是普通的器物罷了。之所以會發光,是因為在特定的人手裡,就算是普通的器物也會變得不普通。”
他將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娓娓道來——一個曾經發生在帝弓司命成神之前的故事。
一個造物後來獲得了靈智的故事,一個關於人性貪婪、失望、痛苦……的故事。
景元在胡扯方麵是很有天賦的。
這個故事的構思,他總共就花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甚至還來不及默念著把所有的字句在腦袋裡麵過上一遍;但這並不妨礙現在的他將故事講得情緒生動、催人淚下。
說完之後,景元搖頭:“諸位的好奇心,我已經滿足了,我今日……總之,諸位再見吧。”
他也轉身走了——他剛才講故事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玉兆,發現上頭的兩個定位已經逐漸靠近到一起去了:分彆是應星和令夷的定位,還有,歲陽的定位。
這也就意味著,歲陽主動找上門來了。
歲陽信了。
景元需要趕過去,畢竟,能夠關注歲陽的無形力場還在他身上。
他在轉身的時候,和人群中最開始提問的那個人短暫地對視了一下。
——這個最先開口的人,當然不是什麼好奇的路人,而是項目組已經安排好的員工,換言之,是給托當托的一位。
*
“悄悄問下,應星哥,你以前真的沒有聽說過人前顯聖嗎?你真的一本網絡小說都沒有看過嗎?”
應星:“真的沒有。”
他有些惡寒地抖了下肩膀,他真的快要尷尬死了。
“那你的台詞呢?是臨場發揮的嗎?”
“是的。”
……令夷羨慕了。
他演得真的很好……自由發揮出了很高的藝術水平,起碼有四五層樓那麼高的藝術水平,甚至於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
不像演的!
她也好想擁有這樣厲害的演技。
令夷的耳朵突然抖了抖,她聽到了後麵趕過來的腳步聲,但那不是景元的腳步聲。
這時候,先前買的這枚銅鏡就起到了作用,令夷把它舉起來,對著後方的人。
彆說,在陽光加持之後,這枚鏡子的清晰度有了很明顯的提升,令夷看清楚了,跟在後麵的,正是那個被歲陽附身的家夥。
“他一直尾隨著我們。”
又走出去了一段,令夷皺眉,她覺得事情好像逐漸發展得和她預期的不太一樣了。
四周的人越來越少,又走了一段路,歲陽仍然在他們身後吊著,距離不遠不近,也不做聲。
這種姿態,哪怕是個傻子都能夠從中品出幾分不對勁來,令夷把書包轉過來,放在身前背著,儘量讓自己動作幅度不要太大地,握住了包裡的單持植物武器。
四周逐漸出現了工地的痕跡:很顯然,這裡是一處上了年紀,需要拆除重建的老樓,閒雲天也確實是一處年齡很大的洞天了,不過,這裡的工程最近因為一些不明所以的原因暫停了,於是空空曠曠的,就這麼變成了很適合鬼故事,或者恐怖故事法審的背景場所。
應星突然停了下來,他轉身,看向背後的人:“閣下跟隨我兩人一路,是有何所圖?”
在歲陽抓捕歸案之前,他都得保持這副有些蛋疼的高人形象。
但應星真的快受不了了,所以,他打算速戰速決。
被蕭葉附身的人——按照現在蕭葉對其附身的程度來算,或許可以直接稱呼他為蕭葉了,他很輕、也很自信地笑了一下:“你是巡獵成神之前的造物,那一定是一件很強大的神器。嗬,臣服於我,助我一同興複燭龍傳承,否則……逆我者亡!”
仍然,劣質的男頻語句,但超絕自信的語氣。
令夷人都快傻了。
這隻歲陽……
它大概是入戲太深了,真的覺得自己是掌握了燭龍傳承的九陰君?
她欻一聲從包裡掏出一把堅果彈弓,對準了對麵的額頭:“你再威脅一個試試?”
這次出門,應星沒有隨身攜帶金人,因為歲陽能夠操控的東西並不隻是血肉之軀,金人機巧什麼的也是一樣可以控製的,稍不注意就可能變成歲陽攻擊他們的工具。
但是植物,尤其是堅果就不一樣了。
說得好像歲陽附身了堅果之後,還能操控著堅果做點什麼似的,像是滾保齡球那樣朝著她撞嗎?這矮矮胖胖的東西也不難躲嘛。
蕭葉嗬嗬地笑起來,笑得還挺陽光,笑完之後,他說:“其實,我也不想傷害你們,但是我燭龍之傳的舊恨實在太深了,而現在的五位龍尊,他們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成長為了參天大樹一般強大的存在,如果不用一些殘酷的手段,我絕無贏麵。”
“為了報仇雪恨,我已經獻祭了太多、失去了太多,我不能不成功……所以諸位,抱歉了!”
象征著歲陽的幽綠色火焰逐漸從他周身延伸來開,支撐著這具身體飄到半空,甚至還有一些火焰貼在皮膚上,組成了類似龍鱗的裝飾。
令夷繃緊了彈弓——按照仙舟人的腦殼硬度,她現在的蓄力一發,應該會給他磕出一個巨大的包,然後暈厥過去,導致一點肯定不會厲害到哪兒去的摔傷……
沒事,不算重。
她瞄準了,手指變得非常穩,蓄勢待發。
蕭葉大笑:“狐人小姑娘,讓開,你不是我的對手,但我無意傷害你,讓你身邊的那個——”
他話音未落,“嗖”地一聲,背後一道水綠色的光弧如標槍一般投擲過來,但在接觸到人身的時候,卻猛地潰解,變成了從頭頂澆淋下來的“瓢潑大雨”。
這水把人淋了個濕透,同時也把歲陽的鬼火給澆了個半滅不滅,蕭葉從空中幾乎是跌落到地的,全身上下的衣服、頭發都貼著皮膚,狼狽不堪地回頭:“誰?!”
他背後的街道中央站著一個黑色長發的青年,青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
“燭龍之傳,九陰君?”
蕭葉傲然挺胸:
“不錯,本座就是九陰君。”
“我的傳世記憶中,從未有你這個人出現,”
“你是誰?!豈敢質疑我?”
青年上前一步,頭頂上一雙龍角逐漸凝現。
“羅浮龍尊,飲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