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細小的端倪,被這些家夥抓住一次、兩次——第三次就難免叫人識破,哪怕再裝回原本的人設,也沒人相信了。
二十三歲的那天,莊忱終於被這群家夥暗算。
一群人衝進起居室,完全不受他冷酷淩厲的氣勢震懾,相當熟視無睹地把蛋糕抬進來,給他過了個兵荒馬亂的生日。
……
係統完全能理解莊忱:“宿主當時是新手,冷酷淩厲得還沒那麼熟練。”
莊忱被風吹得飄起來,就慢悠悠飄過去,摸了摸阿克的腦袋:“是這樣。”
他撿回去的主角團裡,這是最小的一個——現在也才十二歲。
小家夥這些天渾渾噩噩、清醒過來就哭,半夜也哭醒,已經發了好些天的燒。
莊忱活動了下手腕,熟練地劃了厲鬼體驗卡:“有什麼能兌的沒有?”
“……”係統立刻掏出算盤賬本,“宿主,見鬼權可能不好兌。”
這個世界有精神力,有信息碎片,不用見鬼也能見到影像——像是淩恩那種精神力強度,如果不是他們設定了隱身,甚至能直接看到莊忱。
但如果莊忱的需求,隻不過是哄一哄十一號小主角、托夢讓十一號小主角睡個好覺……那麼隻要等價等量地兌換夢境就可以了。
隻是讓淩恩夢不到莊忱,這聽起來也不算多嚴重。
畢竟在這麼多年裡,淩恩留在冰天雪地的前線,拒絕回來、拒絕多接觸帝星來的消息。
這麼多年的時間裡,淩恩本來也從未夢見過莊忱。
莊忱點了點頭,在兌換確認上簽字,把哭昏過去的孩子攬住。
有人抱著阿克去邊上休息,剛想安慰,少年就在夢裡屏住呼吸。
——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麼夢。
隻知道這孩子在夢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嚎啕……委屈到極點、難過到極點,拚命鑽進了篤定著不會拒絕的懷抱。
隻知道阿克又在昏睡裡回了七年前,死死抓住一片衣角,說什麼都不肯放手,要陛下哥哥跟他回家。
他再也不偷懶、再也不耍賴了,不要陛下哥哥抱,他每天都拖三遍地再擦十遍桌子,帶最好看的花回來。
他哭得喘不上氣,直到像是有什麼人抱著他,慢慢地拍著背、慢慢地哄。
一點一點拍哄,直到這場綿延了七年的難過,被輕柔地按下暫停。
像是有人把他從過往裡解脫出來。
那些傷心被暫時打包好,放在沒那麼容易翻出來的地方……等時間讓它們褪色。
人死注定不可複生。
或許等他長大一點,再長大一點,就有能力處理這份傷心。
……
確認阿克完全睡熟後,莊忱離開他的夢境。
係統就在夢外麵等。
入夢會消耗一定能量,係統變成小棉被,在寒風裡裹住莊忱:“宿主。”
莊忱有點想要冷酷鬥篷,扯了扯棉被:“怎麼了?”
“淩恩走了。”係統彙報,“他去了暖宮……帶著星盤。”
那就是去收集碎片。
莊忱也沒有親眼看過那場生日——他在那個時候,其實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看不見,聽得也不清楚,因為感官嚴重消退,連蛋糕都沒吃出味道。
所以多少有些遺憾。
他想知道那個蛋糕好不好吃。
既然淩恩去放電影,莊忱也就一起過去:“這個世界看起來很穩定。”
係統:“嗯嗯。”
“淩恩不容易被誤導。”莊忱說,“他越收集碎片,越會意識到,我對他和對彆人不一樣。”
——主角團的其他人,都是莊忱在十八歲以後接觸的。
長大成人的伊利亞皇帝,不再是過去那個驕縱少年,已經被時間和病痛磨得很成熟和沉穩……能夠給出最大程度的耐心包容。
主角則不一樣,淩恩現在隻是被莊忱的死訊困住,但遲早還是會想起……他們年少的時候,莊忱有多難伺候、多目中無人。
對淩恩來說,這隻是少年時決裂的一位故人,這位故人後來長大成人、變得成熟,變得比過去好很多。
因為少年時的矛盾,淩恩拒絕回來,也就錯過了“變得比過去好很多”的莊忱——這的確遺憾,但也隻需要遺憾就夠了。
要不了多久,淩恩就能想明白這件事。
有這個作為基礎,主角支線的穩定度就不該有太大的變化,這個世界應該就沒理由崩掉。
至於主角團之間,看起來已經完全無法調和的矛盾……
莊忱揉揉脖頸:“實在解決不了,就不解決了。”
他親手教出來的主角團,就算有天大的矛盾、天大的裂痕,真到了必須合作的時候,也一樣會做。
這麼點事……莊忱還是有信心的。
幾年前,險些讓淩恩死在戰場上的那場仗,就是努卡把他從機甲廢墟裡拖回來。
不論努卡多想殺了淩恩,都不會真的動手。
因為保護伊利亞星係需要戰神——這片星係裡,凝聚著莊忱全部的心血。
“淩恩應當不至於崩掉。”莊忱說,“也死不了。”
係統:“嗯嗯。”
莊忱:“主角沒成
團,應該也不至於影響星際穩定。”
係統:“嗯嗯。”
莊忱舉起係統晃了晃:“想什麼呢?”
係統嚇了一跳,啪地變成冷酷鬥篷:“我在想……宿主這個時候的演技,是真的不好。”
演技不好,心又軟。
小孩子對這個最敏感……所以阿克才會這麼難過。
莊忱承認這個,點點頭。
係統變成鬥篷裹著他,猶豫半晌,才又問:“那——宿主跟淩恩在一起的五年。”
嚴格來說,那才是莊忱作為新手、一點經驗都沒有的五年。
無論是後來多厲害的金牌宿主,第一次進入世界、第一次接手人設,也不可能完美到半點紕漏也不出。
“在那五年裡。”係統小聲問,“宿主……是真的特彆傲慢、特彆驕縱、特彆的不好相處嗎?”
——————
淩恩走進暖宮時,也在想這件事。
他一時想不起來了——他離開帝星已經有很多年,離開這座暖宮的時間就更久。
在莊忱十八歲生日的那天,他遞上了申請,想要離開帝星,去前線駐守。
申請被批準得很快,是揉爛了從窗戶裡砸出來的。
十八歲的小皇帝,因為沒有精神力、根本沒什麼力氣,站在窗口朝外麵的他發火:“你現在就給我走。”
他站在窗外,打開那張申請,發現少了一個簽名:“這裡還空著。”
簽字的鵝毛筆、皇帝的印章,就也接二連三從窗戶裡砸出來。
淩恩很會模仿莊忱的筆跡,自己簽上那個簽名,把印章蓋好:“你打算怎麼過生日?”
窗口的小皇帝垂著眼,裹著件黑漆漆的鬥篷,神色冰冷:“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是要走了?”
……淩恩現在回想,已經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回答了什麼。
總歸不會是多合莊忱心意的話。
他並沒給莊忱過十八歲的生日——連禮物也沒送,當天晚上就離開帝星,去了前線。
連扔出來的鵝毛筆和皇帝印章,都是叫人代他送回去的。
會這麼做,一方麵是因為淩恩完全不喜歡莊忱,想要提前避嫌,免得再傳出那些說他們“早晚就該在一起”的流言蜚語。
另一方麵……是他那時覺得,莊忱有必要改一改這隨便亂發脾氣的毛病。
畢竟莊忱已經做了皇帝,身上肩負的是整個伊利亞,也該學會控製脾氣,喜怒不形於色了。
……
淩恩攥著那塊星板,在暖宮裡找了個地方坐下。
——這種材料的確很奇異,他很快就能聽見這裡殘留的聲音、看到殘留的影像。
他不在了,還是有人給莊忱過生日的。
生日非常熱鬨,湧進來的一群人根本無視皇帝陛下的“大發雷霆”、“冷若冰霜”,熱熱鬨鬨地把蛋糕推到莊忱麵前。
這些人不由分說地把二十三歲的皇帝按進椅
子裡。
桌上堆的全是些亂七八糟的禮物,像是什麼異獸的指甲、變異甲蟲的鐵鐮、胳膊和腿裝反了的機甲模型……最好的也隻是條裹著隕鐵碎片的琥珀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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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的阿克抱了一大捧花,一跑一摔跤,咧著嘴爬上莊忱的膝蓋,把花往他懷裡送。
……始終一言不發、顯得冷冰冰的年輕皇帝,這才勉強露出點緩和神色,抱住懷裡的小不點揉了揉。
“浪費時間。”他靠在椅子裡,垂著眼,根本不接努卡遞過來的蛋糕,“我養你們,是叫你們乾這個的?”
這群人早皮得刀槍不入,也不反駁,乾脆直接舀起一勺蛋糕喂過去。
喂過去,他們的小陛下也就吃了。
吃的很慢、看起來相當嫌棄,但還是把那一勺奶油全咽下去。
“香不香?”有人緊張地問,“我們做了好幾個,這個是最好吃的了……”
這話沒立刻得到答案,麵若冰霜的年輕皇帝抱著小不點,被那一捧能將人淹了的花擋著,依舊靠在椅子裡,胸口慢慢起伏。
……在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麼極細微的、無法清晰分辨的強烈不安,在命運的接縫處悄然蔓延。
但緊接著就被莊忱的聲音蓋過去:“蛋糕。”
“還不錯。”莊忱說,“還行。”
這些人立刻雀躍著蹦起來。
年輕的皇帝靠在椅子裡,仍舊裹著那件半舊的黑鬥篷,蒼白的臉上慢慢露出點笑。
……
淩恩卻站了起來。
他走到那道影子旁邊,在那雙眼睛前慢慢揮了下手:“……阿忱。”
他將精神力毫不吝惜地灌進這塊碎片。
這樣可以最大程度還原當時的情境,在精神力的維持下,甚至可以發生輕度交互——他甚至可以碰得到莊忱。
“阿忱。”淩恩扶住椅背,他不敢去碰鬥篷下異常瘦削的肩膀,“聽得見嗎?”
莊忱的回答根本對不上……這些人問的是“香不香。”
他們一起長大,淩恩比任何人都清楚莊忱的習慣,如果問“香不香”,得到的答案隻有是或否。
莊忱不喜歡模棱兩可,不喜歡給出不確切的回複。
……而現在,莊忱是在猜他們的問題。
猜測這個問題是和吃進去的東西相關,於是給出個最可能對得上的、不會引起懷疑的答案。
莊忱……的確如他所願,變得喜怒不形於色了。
這是伊利亞最驕縱的小皇子,在十八歲的生日那天,被迫學會的東西。
年輕的皇帝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離開,所有熱鬨都散儘。然後摸索著起身,跌跌撞撞去吐出吃進的蛋糕,倒了些水給自己漱口。
“阿忱。”淩恩實在無法忍受,他過去伸手,想要扶住這個碎片裡的影子,“你坐下,坐下休息一會兒,叫人來——”
“……好吵。”影子低聲說。
淩恩定在原地。
他於是不敢說話,也不敢動,看著碎片裡的莊忱繼續摸索,磕絆了幾次後,才終於走到桌邊坐下。
二十三歲的莊忱,一樣一樣摸著那些禮物,把異獸的指甲套在變異甲蟲的鐵鐮上,又把這個搭配組裝進已經很亂套的機甲模型。
他像是很久沒得到過這些……相當認真地擺弄、認真地一個人坐著玩,就這麼一直專心地玩了幾個小時。
“留音石。”莊忱開口,讓房間裡能記錄聲音的石頭亮起來。
“禮物,我很喜歡。”他說,“謝謝。”
“把它們和我的鬥篷一起下葬,花放在碑前。”
“告訴阿克,我去‘殘星’巡視了。”
年輕的皇帝慢慢說完這些話,留下那件鬥篷,搭在椅背上。
他最後還是沒舍得項鏈,摸索著拿起那條套在機甲脖子上的琥珀項鏈,拿在手裡晃了晃。
“是什麼顏色?”他問。
沒人回答,留音石的光已經熄滅。
他也不在意,把琥珀項鏈就這麼掛在脖子上,哼著歌,背著手慢悠悠走出了暖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