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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淮在夢裡錄完了那一整期節目。
沈灼野大概也沒想到,隻是來幫忙錄一期節目,就被“對考古沒半點興趣、根本不想來錄節目”的大明星追著,把博物館裡所有的東西都問了個遍。
“什麼話,我認真聽了。”商南淮被館長調侃,頗不甘心,攔著沈灼野,“不信你考我?”
聽了這話,館長更是大笑,給這個來幫忙的小師弟塞餐券,提醒沈灼野,帶餓了一天的商先生去餐廳吃個飯。
商南淮在夢裡被沈灼野帶走,還追著念經:“我真好好聽了。”
他確實好好聽了,畢竟沈灼野這人,不論在哪個世界,性格肯定都認真得過分。
商南淮為了找茬跟沈灼野說話,纏著沈大影帝討論劇本,沈灼野說到一半,發現商南淮走神打瞌睡,都要去給他泡個茶。
……這樣想來,商南淮身上的挺多毛病,都是叫沈灼野扳過來的。
要不是有沈灼野,商南淮說不定要頂著那張初看溫文儒雅、實則惹人冒火的皮,不知不覺把身邊人得罪個遍。
商南淮正低著頭琢磨,會不會當初叫人黑到退圈,其實也是自己咎由自取——還沒琢磨出名堂,前麵帶路的人就停下腳步。
商南淮抬頭,迎上夢中沈灼野的視線:“怎麼了?”
沈灼野搖了搖頭,收在口袋裡的手伸出攤開,掌心放著顆戒煙糖。
商南淮愣住。
他看著這顆糖,像是被心跳一下一下砸著太陽穴,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嘴:“怎麼突然——”
“這裡沒地方抽煙。”沈灼野說,“吸煙室還在建,再忍忍。”
商南淮站了好一會兒,才把口袋裡攥得不像樣的那包煙鬆開,接過那顆糖,勉強笑了下:“多謝。”
“正戒著呢,挺難熬。”商南淮明知故問,“你沒這習慣?”
沈灼野搖頭,他隨身帶戒煙糖,是因為教授們多半吸煙,做起研究來廢寢忘食,動輒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隻能靠吞雲吐霧提神。
在博物館這種禁煙的地方,就得靠戒煙糖解悶提神,偏偏一群老人家,很要些麵子,都覺得小孩子才隨身帶糖。
沈灼野在這個圈子長大,從小就被一群老教授神神秘秘往身上藏糖,煙癮犯了就要一顆,順便再拉過來,揉兩下腦袋解悶。
商南淮跟著他去員工餐廳,越琢磨越想知道,實在抓心撓肝:“能不能——”
沈灼野轉頭略停,視線落在他身上。
商南淮知道這挺冒犯,但還是忍不住問沈灼野:“能不能跟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
沈灼野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要了兩份工作餐,將其中的一盤飯菜端給商南淮,又給他打了碗湯。
“有點複雜。”沈灼野把那碗湯遞給他,熱騰騰的白霧模糊空氣,“聽起來其實不太像是真的。”
這個商南淮有把握:“你說的就是真的。”
說完這話,商南淮看見鏡片後的眼睛微怔,這表情讓沈灼野看著與他記憶裡重合,隨即那雙眼睛就笑了笑。
沈灼野找了個座位,領他坐下。這規矩貓被教得神朗氣清肩背板正,商南淮跟他坐在一塊兒,都不太敢東倒西歪地放飛自我。
“謝謝你。”沈灼野說,“一會兒我領你出去逛逛,請你吃冰淇淋。”
雖說罕少主動提及,但沈灼野其實並不避諱自己的過去,也不介意承認自己被撿回家之前,就是個野小子。
是野小子也不錯,沈灼野小時候沒少跟人打架,後來跟著老教授到處出差,剛好派上用場——那幾年盜墓、倒賣文物都猖獗,有專門的飛車黨,奪了包就走,很難找見蹤跡。
跟著老教授走南闖北,沈灼野還經曆過幾次相當驚心動魄的故事。最驚險的一次,從老式綠皮火車的車窗跳出去追賊,兩個人一塊兒滾了幾十米。
沈灼野帶著奪回來的手提箱,才發現錢包不知什麼時候滾丟了,那些窮凶極惡的文物販子又滿世界搜人,索性就沿著鐵軌走了兩天,走到了下一站。
商南淮聽得瞪圓了眼睛,忍不住跟著刺激到熱血沸騰,又忽然生出擔心,攥住沈灼野的胳膊:“沒人汙蔑你吧?”
他是真怕又有人給沈灼野潑什麼臟水,說這小豹子攜文物潛逃、跟壞人沆瀣一氣……這麼問完,才忽然反應過來,沈灼野既然好好坐在這兒,多半是沒有的。
商南淮察覺出自己失態,忙鬆開手,道了個歉。
沈灼野看了他一陣,烏黑的眼睛清明乾淨,搖了搖頭。
沒人汙蔑,老教授就在下一站等著,急得團團轉,下車就立刻報了警,擔心得喝不下水吃不下飯。
接警的警員隻是按流程詢問,問到可能性,老教授都拍著桌子勃然大怒:“我的學生絕對不會偷東西!”
沈灼野躲開那些販子、混混,到下個車站和其他人會合,還被師兄師姐拉著,偷偷跟他講,老師頭回生這麼大的氣。
氣到一宿沒吃下飯,第二天還要衝去和人家理論,被勸住了再三解釋這是例行詢問,這才勉強坐下。
就算是這樣,老教授還再三要求警局出證明,沈灼野是見義勇為,是立了功。
保護文物,這是大功,要表彰。
老教授扯著沈灼野,還氣得一個勁念叨:“我的學生好著呢,我家的孩子……”
“這就好……這才對嘛。”商南淮鬆了口氣,他就覺得沈灼野該被這麼對待,怎麼有人看見這雙眼睛,還會懷疑這老實貓?
商南淮總算覺得暢快,一口氣喝乾淨了碗裡的湯,放下碗抬頭,才發現沈灼野仍看著自己。
商南淮愣怔了下:“怎麼了?”
沈灼野搖了搖頭,他自己那碗湯還沒動,見商南淮喜歡,就推過去。
“你在這裡拍過戲,我看過那部電影。”沈灼野報出了個地名,看見商南淮的臉色微變,就知道沒猜錯,“是不是聽過我的事?”
商南淮的手頓了下,他整個人都有點發僵,胸口起伏了兩次,喉嚨還是不自在。
平行世界,一個細微的變化,就會導致一係列連鎖反應——比如編劇沒遇到沈灼野,劇本裡的元素有很多不同;電影的選角導演也沒遇到沈灼野,飾演的“無名混混”的是個成名已久的童星。
總之,這部電影並沒能大火起來,拿了些美術、配樂之類的獎項,因為基調太過沉悶,知道的人也並不多。
這一係列連鎖反應的結果,就是商南淮到這時候還半火不火……不得不相當不甘心地啃著桌角承認,少了沈灼野,這日子還真不好過。
“我沒有……沒有彆的意思。”商南淮說,他冒了些冷汗,咬字有些艱難,“你不要多想,我——”
話說到一半,他迎上那雙眼睛,才忽然回過神。
商南淮意識到,多想的或許是他自己,因為沈灼野的那雙眼睛依然沉靜朗黑,似乎並沒因為這個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