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問題都要有答案。
對2603來說,一切問題都要有答案,而且必須精準、必須明確,必須排除一切錯誤選項。
任何一個被忽略的問題,都可能導致軌跡預測出現偏差。
絕大部分時候,出現“偏差”都不是什麼好事。
它可能意味著某個計劃失敗、某個任務不順;可能導致危險,引發爭吵和矛盾;又或者是一些彆的後果。
比如一個人的死亡。
宋邊霽伸出手,把代表死亡的機器人抱進懷裡。
年輕的機器人很清秀,體型瘦削,沒什麼分量,膚色有種缺乏陽光照射的蒼白。
2603半垂著視線,散在眉間的額發讓整個人的年齡看起來又小了幾歲,抬起眼睛的時候,瞳孔安靜漆黑。
“充會兒電嗎?”宋邊霽低下頭,伸手輕聲問。
莊忱查看了下電量。
不多也不少,純粹的睡眠模式不算費電,但做夢難免有消耗。
一個夾心被子卷忙活了一會兒,打開外殼,把自己的機械內芯從被子裡剝出來,轉移到人類的胸膛和手臂間。
“近一點。”宋邊霽摸摸他的頭發,溫聲說,“效果更好。”
程序員說了算。
莊忱尊重專業人士,點了點頭,被身後的手臂攏了攏,靠在咫尺前的肩膀上。
臥室還是不變的昏暗溫暖,係統一個統在客廳沉迷電腦,除了加濕器的輕響,就隻剩下心跳聲。
機器人不跳,一個人的心跳聲,給兩個人用。
莊忱閉上眼睛,睡意像是等著開閘的蓄洪,一瞬間湧上來,把人拖回逃不出的疲倦。
背上的手緩緩拍撫,力道很輕,不知道是不是什麼輔助充電的新手法。
“沒關係,沒有事要做,沒有什麼要想,可以躺一整天。”
人類的聲音也很輕,喉嚨貼著他的額頭,微微震動:“睡一覺,醒了電就充好了……我們吃肉包子。”
機器人的身體裡還有薑汁可樂的餘量,莊忱需要壓製一下代碼,擋住二次漏水的可能性。
說實話,每次睡著,2603都不一定能醒過來。
但2603每次都會儘力醒,過去是因為有這個必要,主角團需要足夠及時的軌跡預測,現在是因為想吃肉包子。
莊忱在掩過來的被沿下打了個哈欠。
宋邊霽的懷裡很暖和,擁抱的感覺也不錯……這麼懶洋洋躺著,像“為什麼要設定成接觸充電”這種問題,也不非得弄清楚。
不非得弄清楚一個問題,不用絞儘腦汁思考、不用竭儘心力盤算,也是種有點新奇的體驗。
感覺不錯。
睡意濃得人神誌不清,偏偏入睡艱難。即使已經變成了代碼,運轉不停的意識依舊停不下來,仿佛隻要終止,就會墜入不可測的深淵。
莊忱試著練習“什麼也不想”,不太成功,退而求其
次地放任念頭隨便冒:“做夢有沒有模塊?”
“沒有單獨的。”宋邊霽想了想,低頭問,“想關掉?”
年輕的機器人閉著眼睛,蜷在他胸口,點頭。
宋邊霽摸摸他的後頸。
在恒定的溫度裡,機器人的身體依然偏涼,仿真皮膚下麵,幾乎能摸出機械關節的咬合運作。
專業人士沒有立刻回答,莊忱靠在他肩上,低聲問:“在想什麼?”
“在想……你變成機器人以前。”宋邊霽說,“是什麼樣。”
莊忱幫他在代碼裡找了找,簡單分析:“和現在差不多。”
可能比現在還要更像機器人一點,因為腦子裡裝了中央處理器,2603其實也可以把自己拆分成不同模塊,關掉不需要的。
這麼做不難,而且因為主觀視角摻雜得更少,能進一步提高軌跡預測的成功率。
宋邊霽看了他一會兒,低聲說了句話。
聲音太低,近於自言自語,莊忱被他抱得太近了,才能隱約察覺到點震動:“什麼?”
“原來差不多。”宋邊霽說,“我想早點認識你。”
年輕的機器人在這句話裡怔了下,睜開眼睛。
宋邊霽早把被子裹過來,他們兩個在一床被子裡,機器人微仰著頭,柔軟的黑色短發蹭得有點亂,眼睛漆黑。
漆黑的瞳孔像鏡子,也像靜水,乾淨無波,映出清晰人影。
2603說:“很無聊的。”
宋邊霽看了他一會兒,摸摸他的頭發,攏著機器人微涼的後頸,讓他枕在自己手臂上。
“不無聊。”宋邊霽說,“我們會做朋友,會變得很熟……說不定會一起去吃肉包子。”
2603微微彎了下眼睛,瞳孔黑淨,很安靜地聽。
“我可以幫你調試中央處理器,幫你睡個好覺。”宋邊霽說,“你如果有時間,就幫我算算代碼,程序員的工作太複雜了。”
2603忍不住笑了,即使這條軌跡相當跳躍、缺少太多必要條件,幾乎很難成立,還是很配合地點點頭。
宋邊霽說:“我們可以就這麼生活,沒事做的時候,煮一點薑汁可樂。”
“你看起來很好抱,很難忍得住,我沒有這麼好的自製力。”
宋邊霽說:“你用不著充電,我大概不能這麼光明正大抱你,隻好趁你睡著了,抱一抱過過癮。”
……
這實在是條過於跳脫、過於缺乏邏輯鏈條,相當單薄的軌跡。
但宋邊霽低著頭,灰色的瞳孔發沉,手臂也微微收緊,因為被他抱著的2603聽得很高興。
因為2603聽得很高興——隻是這樣幾句唬弄人的好聽話,就已經足夠把年輕的機器人哄好,默念著閉上眼睛,準備做一個有這條軌跡的夢。
因為這樣閉了會兒眼睛,困到發抖還是睡不著的機器人在他胸口,輕輕扯他的袖子:“我得修修眼睛,我漏水了。”
“讓它漏。”宋邊霽用手蓋住他的眼睛,“我們在家。”
這話大概不適合拿來阻止漏水。
掌心濕漉漉的熱意湧出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2603早就在腦海裡關閉了“難過”相關的模塊,感知不到這種感受,低聲問:“我們見過嗎?”
2603計算了一會兒,軌跡分析無果,隻是握著那隻手腕:“我們好像見過。”
宋邊霽轉動手腕,回握住他的那隻手,把懷裡的機器人抱實:“在最後。”
他在所有軌跡的儘頭。
在2603所衍生出的一切可能的軌跡裡,他擁有對方最後的三十天。
“充好電了,能叫醒我嗎?”他懷裡的機器人困得厲害,不足以處理這樣複雜的信息量,“我可以洗碗……”
宋邊霽想告訴他,可以不洗碗,但話到嘴邊,機器人已經埋在他臂間,變成一小團。
睡是睡著了,變成代碼的意識還在自動運轉,中央處理器發出運算的微響。
宋邊霽抓緊時間,閉上眼睛。
沒有能關掉的“做夢模塊”,機器人也是會做夢的,一條新軌跡從夢裡延伸,。
他得儘快去這次的軌跡,陪睡著的機器人2603再認識一次,做一場有肉包子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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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忱這次睡了更久。
因為夢實在不錯,也因為2603的意識代碼有問題——缺損和斷裂實在太多,代碼庫已經到了潰散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