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噴在臉上,少年像斷了線的風箏,在人群中被撕扯。胭脂粉盒掉出來,被踩踏變形,少年一直喊著“師父”,直到被扔入渠溝。
林長鳴猝然後退,胭脂粉盒脫了手,落回江臨齋的掌心。他這才明白,原來江臨齋不是在找東西,而是在找徒弟!
江臨齋捏著胭脂粉盒,臉上全是雨水,他側耳聽了片刻,離開渠溝,繼續往前。林長鳴跟著他,又撿到了一縷頭發和兩把斷劍。
林長鳴發現,隻要他和江臨齋同時握著這些東西,就能借機窺見到一些場景。這些場景大都是弟子們被殺的經過,林長鳴憑靠這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逐漸拚湊出事情的大概。
“河神設計將你引走,又利用傀儡殺了你的四個徒弟,等到你趕回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死了,”林長鳴撐著傘,長歎一氣,“所以你一時間無法接受,就變成這樣了。”
他說完,便聽見拔劍的聲音,這才想起來,自己不能說話的!
林長鳴連忙後退,可是江臨齋太快了,無憂劍幾乎是立刻就到了跟前。林長鳴情急智生,忽然喊了聲:“師父!”
傘斷開,雨打青衫,無憂劍停在喉嚨前,不再逼近。
林長鳴抵著寒鋒,喉間出現一條細細的血痕。他輕咽唾液,又喚了一聲:“……師父。”
一隻手伸過來,落在他的頭上。
林長鳴六歲開竅,跟自己的師父不算親近,他們苦烏族規矩甚嚴,大夥兒畫符修行都在一塊兒,不像婆娑門,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人。
那隻手滿是血汙,摸完林長鳴的頭,又摸林長鳴的臉。冰涼的觸感從麵頰上滑過,林長鳴微微偏開頭,他其實比江臨齋大一些,又自認是東照山的魁首,在外頭威風慣了,突然讓人這樣摸,有些不自在。
江臨齋眉目舒展,眼眸中終於有了林長鳴的身影。
林長鳴問:“你醒了嗎……”
江臨齋叫他:“間夷。”
林長鳴一愣,不知道這個間夷是誰,但是他反應很快,猜測這個“間夷”必定也是江臨齋的弟子之一。可憐如意郎風光一世,到這時,也隻能強撐鎮定,彆彆扭扭地回了聲:“……嗯。”
江臨齋握住他的手,帶著他轉身往前走。那兩把斷
劍掛在腰側,“叮當”輕響。
林長鳴臉上沾了血,被雨一衝,青衫都臟了。他顧不得乾淨,隻覺得這人行跡古怪,已經瘋了,可是他素來會憐惜人,以為“間夷”必定也死了,所以便由著江臨齋帶自己走。
江臨齋帶著林長鳴走過街道,怪事出現了,剛剛還空無一人的地方忽然變得熱鬨起來,兩側的旗幟酒幡飄動,那些叫賣的、雜耍的高聲唱和,行人如織,不斷從他們身邊經過。
林長鳴知道,這是封魘陣的“無中生有”,它以江臨齋的意念為主,還原了江臨齋剛入城時看到的場景。
“封魘陣通常隻有一個布陣人,這次的經曆也算是奇聞,”林長鳴說,“我們若是想要破陣殺神,就得意念統一,否則一個世界有兩個想法,遲早會亂起來。”
他說得很有道理,但是這番話太不像“間夷”了,因此——
他又死了。
好在這次沒有回到街角,而是回到了撐傘的地方。林長鳴一睜眼,無憂劍正懸在喉間,他脫口而出:“師父!”
這一次自然許多,林長鳴由江臨齋拉著,再度走向熱鬨的街道。他在這死來死去的經曆中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隻要他彆亂講話,並且表現得像間夷,江臨齋就不會殺他。
兩個人走過街道,來到一條河邊,河上立著個奇絕的河神廟,廟前還有個大鼎,鼎中燃著香。
江臨齋說:“去收拾東西,等天一黑,就帶著你師弟師妹們回北鷺山。”
這是他第一次跟林長鳴講這麼長的話,那語氣尋常,人也看著很清醒。
林長鳴抓著千金筆,思忖著如何回答。他既不了解間夷,也不了解江臨齋,隻是想到江臨齋剛剛的樣子,便猜測他們生活中必定感情很好,於是說:“大敵當前,怎麼能讓師父一個人麵對?我不走,我陪你——”
無憂劍又又又來了!
林長鳴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這人都為徒弟瘋魔了,怎麼還聽不得一點好話、軟話!難不成他們師徒平時都是直接開嗆的?
重來時林長鳴說:“好,師父,你要留就留,我絕不乾涉,我馬上帶著師弟師妹——”
死了。
再來一次林長鳴說:“師父,好師父,我求——”
又死了。
林長鳴咬牙,在江臨齋的注視中絞儘腦汁:“師父你等等我先叫師弟師妹過來你彆拔劍他媽的江臨齋你真是瘋了——”
死、死、死!
林長鳴喉嚨都要被抹出繭子了,他試圖反抗,但是他根本打不過江臨齋。那劍越來越快,以至於到最後他還沒開口,脖子就先痛起來了。
“我……”林長鳴已然麻木,他心灰意冷,對江臨齋說出一點真心話,“我不行……師父。”
他等著劍來,可是這次沒有。江臨齋似有預料,把腰間象征婆娑門的火魚金飾拋給了他。
“路上沒有我,”江臨齋說,“你就是最大的,不要說不行。”
林長鳴拿著火魚金飾,鬼使神差地問:“沒有你?什麼意思,你不跟著一起走?”
江臨齋看著他,握住了劍,就在林長鳴以為這句話又說錯了的時候,江臨齋把無憂劍遞到了他的胸口。
“這天還沒有封完,”江臨齋說,“我慢一步來。”
風卷動衣袖,他渾身是血,林長鳴從沒注意到,原來這些血都是江臨齋自己的。他忘了徒弟全死了,像是要回到那一天,回到他們剛剛入城的時候。
他不要他們逞英雄,他要他們走。
雨在下。
林長鳴知道一個秘密,一個關於雨的秘密。這雨之所以會不停地下,是因為河神根本沒有死,祂的墮化致使此地靈能混亂,連續的暴雨就是異象。他無法告訴江臨齋,因為這代表著江臨齋既沒有殺掉河神,也沒有找回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