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看著屏幕中正在上演的這一幕,皺了皺眉。
他早就覺得這種人類自救會議的議題沒什麼意義,就像是一群人,將世界論壇上到處飄飛的言論整合了起來,放在一個菜市場一般的會議室內傾倒。
從聯合團挑選的議題來看,這些議題也像是沒什麼價值,或者說,沒有經過嚴密的篩選。
這群人,是生怕主辦方對他們惡意不夠大——居然在這種世界矚目的直播間裡,說出類似於“大家一起去找主辦方漏洞吧”的話來。
他不知道【主神建設流】是否成立,但他知道主辦方確實有受限製的地方在。
有些談論的內容,擁有意義。但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卷入其中。
“人類是群居動物,他們習慣抱團而行。”而在此時,坐在對麵的諾爾突然開口。
他似乎注意到了蘇明安的表情,笑了笑,似乎在安慰他:“也不必如此苛責他們,麵對著世界的危機,他們想的,也是一群人坐下來聊聊,溝通彼此的思想。
但麵對一些問題,他們或許過於樂觀。
在數據缺失的情況下,人們往往會自行補缺。而所有悲觀的言論似乎都比樂觀的言論聽起來更加深刻。”
蘇明安聽著諾爾的話,突然發現——
這個世界榜二,似乎一直以來,說話的姿態,立場,都是與人類對立的。
諾爾會用“他們”來稱呼人類,用“人類”而非“我們”來類比,他從來沒有把他自己放在“人類”的立場上,用的都是一副旁觀者的語氣。
結合諾爾之前說的邀請他淘汰舊文明,擁抱新文明的話。
蘇明安意識到——或許諾爾心底裡,就沒有將他自己認為成是人類過。
對於未來,對於【新世界】,他永遠懷著一副冒險家探尋未知的好奇心思,而麵對人類將近滅亡的危機,他的語氣,也像是高維生物那般俯視蒼生的態度。
“諾爾。”蘇明安看著他:“你被同化了。”
諾爾笑了笑,問了一個與他的話完全不相關的問題:“——你要公開那段視頻嗎?”
“什麼視頻?”
“愛德華他們,對你下手的視頻,你絕對錄過的對吧,你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即使一時退讓,你也永遠是為了大局,而到了需要反擊的時刻,你絕對會把握住最好的機會,而後……一擊必殺。”諾爾說。
……諾爾過於了解他了。
蘇明安吸了口氣,看著屏幕中各個精英玩家激烈討論的局麵:“現在不合適。”
他微微靠後坐,脊背抵上冰涼的靠背。
窗外的光遙遙晃在他的眼前,與屏幕中亮著的畫麵交相輝映,他注視著諾爾始終含著笑意的眼神,感覺到這個看似孩子氣的榜二,話語中隱含著的鋒芒與試探。
“知道嗎?我看了你關於第五世界的攻略全程。”諾爾說:“我非常欣賞……你對於輝書航問過的一個問題。”
他的手依然在玩著積木,積木倒塌,發出“啪啪”的清脆聲響,在一片寂靜中格外明顯。
“——【你認為,你所在的世界,是真實的嗎】?”諾爾說:“在那時,你就在隱晦地提醒輝書航,和她說,她所在的世界,可能隻是一個被虛造出來的世界副本。而她所擁有的一切記憶、情感,可能都是人為灌注進去的,事實上並不存在。
就像當初的汪星空一樣,你也了解的吧,關於他的事情。
汪星空也曾以為他自己是個純粹的玩家,一個還沒有死去的,擁有著一片光輝未來的人。他能夠擁有無限可能,也能不受束縛地為自己爭取一切。
而之後……他才發覺,其實他所知的一切安寧都是假的,他的未來,其實自始至終都不存在。他愛這個世界,愛到心如枯木,而為了留在這個世界上,他也低賤到了泥地裡。
但他的一切過去,所塑造成的這個活在夢境裡的他,都是主辦方手下的玩物。
像一直走在錯誤的道路上,卻越走越深,直至再也無法回頭的地步……”
“你想說什麼?”蘇明安問。
諾爾沉默了片刻。
圓柱形的積木滾落在桌麵,順著微斜的桌麵一路滑下,諾爾沒有伸手,任由其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的手停留在長積木上,凝固住了一般。
他的視線望過來,其中的光采,正於彩光移動間一點點沉於夜色。
“蘇明安。”
“——我隻是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變成汪星空。”
……
【人總是喜歡追求最優選擇,但是追求最優選擇的後果,往往是事與願違。】
【——往往是那些善良的願望,把人類帶入了人間地獄。】
……
主神空間,被偽裝成居民房的建築地帶下,藏匿著一間麵積廣闊的地下實驗室。
冰白的地麵之上,行走著抱著記錄本的研究員,而實驗室的中央,傳來一陣陣受傷野獸般的嘶吼。
“不可能!不可能!我為什麼沒有回去,為什麼——”
“我要回家,死亡就可以回家了,為什麼我還沒有死——!”
中央的椅子上,捆綁著一個麵目猙獰的年輕人,全身顫抖。
儘管他已經動彈不得,卻仍像調動著全身的力氣一樣顫抖著,似乎隨時可能像一頭發狂的獅子一樣撲出。
忽然,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原本劇烈顫抖的身體,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中。
而再度猛然抬起頭後,他的表情,五官糾結在一起,麵上滿是絕望和瘋狂。
“我逃不掉了,逃不掉了——”他突然大喊,涕淚橫流,整張臉成了一片有水流的溝壑。
“我逃不掉了,哈哈哈哈,就算死亡也無法避免,我連死都不能啊——我跑不掉了,擺脫不掉,這該死的遊戲,它會一直伴隨我,哈哈哈哈哈——”
“——你如果今日殺不死我,我一定會讓你們死……撒旦將要降臨,我們每個人都逃不掉,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
年輕人還在叫著,他笑得慘烈,麵部汙血橫流,那笑容夾雜在一片黑紅之中,看起來格外猙獰恐怖。
室光將他的臉分割成了兩半,半張臉擰著眉毛,彎著嘴角,似乎在笑,半張臉的眼睛卻向下耷拉,像是從中間被分成了兩個人一般。
他的麵前,站著一個長相富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在看著椅子上哀嚎著的,情景殘烈的大漢時,中年人敲打著手頭的雪茄,滿麵愁容。
“……他還是這樣嗎?”他朝著旁邊負責記錄的研究員問了一聲,語氣透著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