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向大地傾泄下一大片銀輝,仿佛電流經過。
外城,規模最大的東北門已經被黑色汪洋吞沒。每一棟高樓都存在機械的影子,它們像一道道黑夜裡的幽魂,俯瞰這座城邦。
一處高樓上,一對機械軍睜開眼睛。它們像個新生兒一樣伸胳膊動腿,摸著自己的身體,熟悉著自己的動作。
“……我們真的進來了?這是一個新世界?”片刻後,體型較大一些的機械軍開口。
“嗯。”另一個體型小一點的機械軍回應。
大機械軍僵硬地低頭,看向這座城邦:“果然和我們的世界不太一樣,我們的世界已經快要毀滅了,它看上去卻還能撐一段時間……這個世界看起來很不錯,它的名字是叫廢墟世界嗎?”
“廢墟世界是它現在的名字,至於它以前的名字,誰關心呢。”小機械軍說。
“這個廢墟世界以後會是我們的了?”大機械軍說。
“是啊,神明大人說他會奪取這個世界。”小機械軍的聲音染上了喜意:“相信很快我們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轉移到這個世界。”
“神明大人真是一位英雄,他是我們的救世主。”大機械軍崇拜地說:“等他正式奪取了這個世界,他就相當於拯救了我們世界的所有人,把我們從一個瀕臨毀滅的世界帶到了一個新世界……到時候我一定要為他塑像,傳唱他的美名。”
“應當的。”小機械軍說:“可惜我們兩來得太早,隻能擁有機械身體。如果神明大人能拿到文明之源,這個世界所有人類的身體也屬於我們了。”
“可是……那樣的話,廢墟世界的所有人都會滅亡,被我們取代意識。”大機械軍有些惋惜地道。
“文明之爭本就是一方全勝,一方全滅。我們如果想活下去,隻能掠奪其他世界的資源。”小機械軍堅決道:“我們就是侵略者,沒什麼好洗白的。聽說廢墟世界的人們還稱呼我們世界為【他維】,他們也恨不得弄死我們呢。”
“你說的有道理,都是為了生存罷了。”大機械軍點點頭。
他們佇立於高樓之上,共同俯瞰這座美麗的城邦。栽培在茶館邊的銀杏樹林、充滿滄桑氣息的古舊鐘樓、由一磚一瓦堆砌而成的教堂……這個世界是多麼充滿誘惑力啊——為了一個文明的生存,而掠奪另一個文明的生機,這種事情再具有正當性不過了。
如果再往遠看,似乎還有無數重新啟動的機械軍,在暴雨中睜開了滿是靈性的雙眼,它們動動胳膊,動動腿,好奇地環顧這個對他們而言的嶄新世界。
也許,這裡會是他們以後生存的新樂土。
很快,他們眼中的救世主——神明大人會正式侵占這個世界,帶領他們繼續活下去。
……
外城,北城門。
“刺啦——!”…
一聲雷霆巨響,程洛河轉身,他的身後烈火焚天,今夜他已經戰鬥了很久。
“我們一定會獲勝……一定會趕走侵略者……”
他催眠似的不斷重複這句話,捂著自己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向鐘樓的方向,背後朱紅的狙擊槍已經徹底破損。
鐘樓之上立著數人,他剛登上階梯,就聽見梅拉太太的聲音:
“可以放棄這座城了,帶著生命隔離器到邊城去……作為生化博士,未能在這場戰爭中建立科技優勢,我深表遺憾。各位,請提前為未來謀後路。”
她的聲音滄桑卻響亮。
接著,傳來人們竊竊私語的聲音,探討撤離的可能性與具體的方案。
……還要逃?
程洛河一聽,幾步衝上鐘樓,衝著這幫人大吼:
“還要逃?這四十年來逃了多少次了,最關鍵的一次還要逃?梅拉博士,我敬您是個長輩,但您不知道長官和夕他們都在中央大廈嗎?您不知道他們有多危險嗎?”
他大吼的時候,鬆開了捂住眼睛的手,露出了一隻被爆炸轟得血肉模湖的眼睛,他的大半個眼球早就不見了。
鷹眼程洛河失去了他引以為傲的眼睛。
在他的狂怒之下,人們噤聲。隻有梅拉扶了扶眼鏡,澹澹道:
“根據偵察兵觀測,許多機械軍突然擁有了自我意識,它們鮮活得……就像人類鑽進了機械殼子裡一樣。我懷疑神明並沒有死亡,我們需要作兩手準備,你要理解我的決定,洛河。”
“……”
鐘樓俱靜。
梅拉又道:“當然,在安排你們撤離之後,我會回到中央政要大廈,和長官同生共死,你放心,誰在最後時刻都不會孤獨。我一把老骨頭了,死了也沒事。洛河,你隻要負責活下去。”
程洛河站在原地,拳頭攥緊。
斜飛的暴雨之間,他已經分不清自己臉上的是雨水還是熱淚,冰涼與滾燙的觸感碰撞在一起,他分不清自己的表情。
倦了。
徹底倦了。
反反複複在希望與絕望橫跳,一會得到大獲全勝的消息,一會又發現勝利隻是表象,光明永遠藏在隻差他們一點點的地方,拚命伸手也觸及不到。
——他們何嘗不愛著這座城,何嘗不深愛著這個世界?
——這場有關一整個文明存亡的戰爭,所有將士都值得尊重。
森、諾亞、特蕾蒂亞、曜文……那麼多熟識的同伴為了世界的前路而死,誰若是忘記了這份仇恨,就是背棄了昔日的自己。
可如果傾覆之勢已經注定無法掩蓋,他們隻能選擇逃跑,或許會有少數人決定與城邦共存亡,但那終究隻是臨死前的憤滿!
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已經被消磨殆儘,程洛河想起了他與長官的初見。那天在烽火聚集地的木樓裡,他抱著狙擊槍推開了門,正巧和容顏不改的黑發青年撞上眼。…
他們的視線短暫地對視著,然後他自信地笑了。
【記住!我是烽火未來的狙擊之星!我叫程洛河!】
“……”
那時的他多無畏啊。
現在什麼都沒了。
“準備撤離。”
暴雨之間,隻有梅拉這位老人冷靜的聲音。
人們推著儀器,攙扶著傷員,依次走過街區。沒有人抱怨,更沒有人哭泣,他們早已身心俱疲,連多喘一口氣都覺得疲憊。
程洛河沉默地看著他們的腳步,一個,兩個,三個……
五分鐘後,他突然聽到一陣詭異的共鳴之音。
“嗡——!”
而後又是一聲。
“嗡——!”
人們還沉寂在悲傷之中,沒有太在意這種共鳴,直到有玩家感到了警惕。
“那陣共鳴——是從中央政要大廈的方向傳過來的!”路猛然抬頭,大喝道。
人們還沒來得及猜測那是什麼,便突然感到身上一陣沉重。
“等等——”
“我的身體,好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