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遙遠的距離,那個人遙遙伸出手:
“你好,正式見麵,正式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廢墟世界‘文明之源’的所有人,亞撒·阿克托……AI。”
“你就是你那個文明的代表人——蘇明安吧。目前而言,身為‘第一玩家’的你,確實是當之無愧的文明代表人。認識你很高興,蘇明安。”
蘇明安的心臟跳得很快。
之前【他維】的監視無處不在,才讓大家都變成了謎語人。
但現在,他終於要接觸真相。
他心中竟然有些隱約的恐懼,宛如第六感。好像他在知道這個真相之後,又會畏懼這個真相。
“蘇明安,這是否有陷阱的可能性?”諾爾警覺道。他不相信送到眼前的真相,誰知道這個自稱阿克托AI的家夥是不是友方。
“可能性很低。”蘇明安說。
他望著阿克托那隻伸來的手,大踏步走向前去,
陽光絲絲縷縷灑下,落在這段道路之間,蘇明安踩著大廳的瓷磚,大踏步朝門口的阿克托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瓷磚反射著光芒,映照在他們二人之中,仿佛一段文明與文明之間薄薄的橋。
片刻後,蘇明安伸出手,與阿克托的手掌交握。他們的手掌都是冰涼的,或許是天氣過冷了,在交握之時,蘇明安甚至以為自己觸碰到了一塊疼痛的冰。
握手三秒即分,阿克托輕聲道:“好冷啊。”
蘇明安說:“廢墟世界是很冷。”
阿克托笑了笑,陽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嘴角染了點咳出來的血:
“也許以後就不會冷了。”
雖然他在死前都沒有看到春天,但以後一定會有的。
“我來了,你也在,當然不會冷了。”蘇明安說。
阿克托笑了下:“蘇明安,你認為‘真實之物’是什麼?”
“缸中之腦。”蘇明安沉吟片刻後回答。他的掌權者任務就是【尋找真實之物】,關於這個問題,他已經思考了足足十九天。
阿克托聽了,沒有肯定,又沒有否定。
“蘇明安,你是否有感覺到,‘缸中之腦’其實是人類進化中的另一個形態?自古以來人類的肉體非常羸弱,老虎、大象等生物能輕易捕殺我們,而人類比它們更強的地方,隻在於意識與思想。如果肉體能夠得到永存,我們就相當於掙脫了一種束縛。”
“我認可你的觀點。”蘇明安說:“從‘世界遊戲’的層麵而言,我們這些玩家也相當於掙脫了原本的血肉之軀,變成了數據化身體。如果沒有一年之期,我認為這是一種進化。”
“你玩過沙盒類遊戲嗎?”阿克托說。
話題跳躍得有些快,但蘇明安很快應聲:“玩過。”
“我用‘我的世界’這個沙盒遊戲作個比方吧。”阿克托說:“如果你沒有玩過這個遊戲,應當也能聽懂——假使神入侵了你的文明,人類為了自保把意識上傳,躲到了‘我的世界’這個遊戲中。神後來學會了用計算機,想要繼續侵入,結果人類用‘我的世界’又做了一個‘我的世界’,利用無限的沙盒建造他們自己的世界,越遁越深——這是否算一種自保?”
“當然。”蘇明安說:“無論用何種方法,哪怕苟延殘喘地延續文明的壽命,也絕對比與入侵者以卵擊石好。隻有活著,才有機會。”
他很佩服阿克托。
阿克托的三維度防禦計劃,硬生生將人類拖到了102年。人類與【他維】科技差距太大了。早在當年秋離的介紹中就知道,人類根本沒有任何正麵對抗的機會,“拖”是唯一的方法。
如果沒有維度疊加,人類不可能活到現在,就像凱烏斯塔曾經模擬出的無數次人類全軍覆沒一樣,人類連第72年都撐不到。
“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你中了一個持續了很多年的陷阱。”阿克托說。
“陷阱?”蘇明安不解。
“你和神明簽訂過‘文明賭約’吧。隻要你沒能在二十天內重啟黎明係統,神明就能獲得你的文明之源。”阿克托說。
“是。”蘇明安也記得這個隱患。今天已經是第十九天。神明的舉動不可能毫無作用,肯定有大坑等著他。
“請你隨我來一個地方,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阿克托說:“借坐一下你的輪椅,我給你指路。”
蘇明安喚出輪椅。他剛坐上,阿克托就輕車熟路地坐在了輪椅扶手上,白大褂掃過他的膝蓋。
“諾爾,你回去休息吧。”蘇明安看出阿克托不想讓人跟著,朝諾爾說。
諾爾點頭,轉身離開。
輪椅起飛,蘇明安回頭望了一眼。
霖光留下的彆墅依然在滿園花叢中佇立,藍白色柵欄之間,噴泉的水花噴薄,仿佛架起了水與天的彩虹。
就好像依舊有一位白發的代行者站在那裡,握著百合與蝴蝶的銀白手槍,兩千三百次地等著他。
蘇明安想,他應該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
再見。折耳根,春聯,一千幅畫。
輪椅劃過天空,燦爛的陽光灑上他們黑色的發絲,仿佛一條條金色的螢火隨風舞動。
蘇明安轉過頭,正視前方,感覺身體有些沒力氣。
他想到應該是自己很久沒有補充能量了,拿出了一板巧克力,拆開——
當他食指的機械戒指與巧克力袋擦過,一直不會說話的智障T-0321突然傳出聲音:
“巧克力。”
“路維斯……”
“……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