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身邊有你真好。”
“玉子,快來幫我拿拿主意,今天穿什麼好……”
“玉子……”
“玉子……”
“……”
……
林玉子仰起頭。
湛藍的玻璃瓶躺在她的手中,貼在她與蘇黎先的胸口之間,它閃爍著美麗的藍色光芒。
仿佛——
一朵蘇黎先最喜歡的,漂亮的藍玫瑰。
捧著這朵“藍玫瑰”,在縫隙間的白雪中,在冷寂的山洞中,林玉子忍著全身的虛弱和饑餓,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寂靜的山洞裡,響起摯友沒唱完的歌。
……
“孩子啊,孩子啊,請彆一去不複返,請彆一去不複返。”
“我不能辜負他們離開前的願望,我不能不走進春天裡啊……”
……
你的覺悟因為你是人類而引燃,
柴薪被燃儘之時是寂靜無聲的。
……
【No.48lkthefire(傳火者)·yuzil(林玉子)】
……
林玉子的生命沒有持續多久。
被人類自救聯盟救出來後,她很快選擇了下一任合適的傳火者——稻亞城心理谘詢中心的蘇博士。
稻亞城是她的老家。從小她就聽街坊的老人們說過一個隱秘的傳聞,說稻亞城的主教離明月,掌握著與神對抗的力量。
在下達神諭時,神靈都會繞過稻亞城,仿佛那裡是不值得關注的地方。但林玉子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玉子本想把玻璃瓶給離明月,但又覺得離明月畢竟是主教,未必安全。她選擇把玻璃瓶給了稻亞城的蘇博士。蘇博士背景清白,經常與人類自救聯盟合作,也能不著痕跡地去試探離明月。
由於逃亡途中留下了暗傷,林玉子很快就病逝了。
去世前她撐著病體來到了蘇黎先的墓前,哼著民謠。
旁人都緘默而悲傷地放下菊花,她卻放下了一束鮮豔的藍玫瑰,仿佛人群中的異類。
她撐著一把鮮紅的傘,在灰白的雨中高歌,嘴上塗著鮮亮的口紅。在黑黑白白的悼念人群中,她是一抹最濃烈的色彩。
“風兒啊,風兒啊,請彆一去不複返,請彆一去不複返。”
“白色的朝顏花就在這裡呀,人世間的祝福入夢來……”
林玉子病逝後,她的墓在蘇黎先的旁邊。
兩塊墓碑在雨中並肩立著,仿佛一對摯友在此長久地佇立。
……
人們都說,蘇黎先女士生前最好的朋友,是林玉子女士。林玉子女士最好的朋友,同樣也是蘇黎先女士。
先驅者負滿的遺憾和骨骸,當在一個喧囂的春天埋下。
……
【No.49lkthefire(傳火者)·jihesu(蘇季合)】
……
蘇明安從第四十八幅畫中脫離出來。
這一刻他的淚腺是酸的,但沒有落淚,僅僅隻是注視著這第四十七幅畫和第四十八幅畫。
畫上的蘇黎先手捧弦琴,微低眉眼,背後是漂亮的花樹。藍色的玻璃瓶躺在她的心口內袋,散發著璀璨的光暈。
畫上的林玉子坐在山洞裡,手拿口紅,仿佛畫外有一個人正在被她塗口紅。她笑得眉眼彎彎,唇色鮮烈,就像從未身處絕境。
蘇明安仿佛看到那位母親背後生出雙翼,她張開雙翼飛離了這個山洞。她在風中自由地翱翔,帶著特效藥離開了死亡。而他之前看到的一切都隻是虛假的故事,她們都活了下來。
但他知道,二人已不在。他所看到的,確實是她們死前的最後畫麵。故事並非圓滿,現實並非童話。
他的眼眶隱隱有些酸澀。
“蘇明安……”旁邊的諾爾沒有看到這些畫麵,但他看到了蘇明安微變的神情。
“我沒事。”蘇明安說。
他曾以為蘇黎先是自己母親的原初,是個不負責任的瘋子。但他卻發現,蘇黎先確實是個好媽媽。
他回想著畫麵中蘇黎先的墓碑,她的墓碑下方刻著幾行小字,應該是蘇黎先早在研究所時,就想好的一段話。
……
【文笙。】
【如果你未來能有機會來到媽媽的墓前,請容媽媽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是媽媽選擇了世界,遠離了你。】
【在成長途中,你一定會恨媽媽。恨媽媽為什麼不回來,恨媽媽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恨媽媽為什麼有閒心種花畫畫……媽媽隻能對你說,對不起。是媽媽無法參與到你的人生裡。】
【太多人的記憶在媽媽腦海裡,混亂而痛苦。媽媽反複記反複記,才沒能忘掉你的名字。】
【媽媽想讓所有的孩子們,將來都能種花畫畫,而不是被迫磨滅曆史,銷毀所有的藝術畫作。】
【你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媽媽都不會指手畫腳。媽媽隻希望你能開心。】
【成為鋼琴家也好,成為和你父親一樣的警衛也好,成為媽媽這樣的研究員也好,成為老師也好,清潔工也好,醫生也好,主播也好,小職員也好。】
【媽媽並不是想讓你變得多麼偉大,而生下你的。】
【希望你幸福。】
……
親情是永遠不能替代的,它是一塊瘡疤……時刻提醒著他,你已經失去了,又或者,你從未擁有。
蘇明安回想墓碑上的這段話時,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傳來陣陣隱痛。
人們不是害怕失去,而是害怕找不到替代品。
像“母愛”這種感情,他找不到任何替代品。大多數人都有的這種東西,他是永遠缺失的。
但想到蘇黎先的笑容,想到蘇黎先親吻相片時的模樣,想到她瀕死時在林玉子手掌心寫下的“愛”。蘇明安感覺,自己缺了一口的內心,仿佛被填補了一分,雖然仍然存有大洞,仍然在永無止息地漏風。
稻亞城,蘇文笙窗外的那棵茂密的梧桐樹,是蘇黎先在生下蘇文笙那年移植過來的,是她與丈夫劉崇平共同的禮物。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梧桐樹越長越高,亭亭如蓋。
它始終屹立在那裡。等到蘇明安來的時候,窗外的梧桐樹依然在那裡。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他的手抵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裡也有一枚湛藍色的玻璃瓶。它又名“人類的希望”。
然後他在這一瞬間恍然察覺——恐怕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臟就已經成了這枚玻璃瓶,而不是彆的什麼溫暖的血肉。
“蘇明安。”諾爾說。
蘇明安抬頭。
“在你眼中,我看到了燦爛的未來。它發著光,像星辰一樣。”諾爾說。
蘇明安微微一怔,輕聲道:“我眼裡有這些?”
諾爾點了點頭,指了指第五十幅畫。
“有些東西,會一直長存,即使一次又一次地將它毀滅,它也依舊會活過來。”諾爾的眼神,像極了林玉子。
他微微笑了。
“比如你的眼睛,比如星火,比如,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