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撫摸著耳後的血色紋印,歎息道:“放心吧,不會要你們的命的,我的心很好,見不得殺生。”
“不該有的記憶——我和女兒的回憶,我和母親小時候走過的麥田、她給我織的毛線衣的樣子——那些都是‘不該有的記憶’嗎?”有人大喊。
“我前幾年看過的童話書,寫下的感想,那些都……不能留存下去嗎?”
“我們到底……為什麼走到這地步,為什麼要這麼悲哀地活下去……”
蘇文笙望著這一幕,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點評。
二人沉默地望著鏡子中的畫麵,直到人們的咆哮聲和哭喊聲交織,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畫麵中,人們被押送進記憶清洗的房間,從此以後,他們會忘記自己那些珍貴的記憶,忘記自己小時候曾經見過什麼人,愛過什麼事,有過什麼自己立誓奉獻一生的愛好,忘記逝去的親人,忘記他們生前曾經多麼愛他們,忘記他們的墓碑又葬在哪裡,忘記自己那些不切實際卻又支撐一生的……夢。
尚且幼小的孩子甚至會忘記他們的父母,也不會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裡,他們就此成為了人生中的陌生人、歲月中的漂泊客,就像統一複製的仿生人,除了外貌與名字不同,其他好像……沒什麼不一樣。
忘記自己,忘記根基,忘記恩情與愛,忘記文學、美術與音樂,忘記人類感性或理性的一切。
忘記了“自己”。
“你知道人類的光輝在哪裡嗎?”
海風之中,蘇明安緩緩開口。
“啊。”蘇文笙收起了鏡子:“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你的血還是燙的嗎?”蘇明安說。
蘇文笙將手放在心口,似是認真地感知了一下。
“當然。”蘇文笙的神情夾雜著微不可察的痛苦:“它還沒涼。”
“所以你還要阻止我掀起神戰嗎?”蘇明安的語聲也夾雜著晦澀:
“你難道也已經……忘記了你的‘自己’嗎?
“蘇文笙,我沒有要求他們必須獻出生命,他們隻是因他們的意誌,自己決定了反抗,他們不再想做雨中的綿羊,他們想朝我奔去。”
“我僅僅是喚醒者,我自稱舊神,給予他們站起來的機會。如果他們決定服從聖盟軍,再也不抬頭,他們當然也能活下去。”
“你何以因我給予了光——給予了黑暗中人們一點火苗——就認定所有的死亡因我之罪?”
“他們要恨我,就等到神戰結束,所有人都獲救的那一天,再用炮火指向我。”
蘇明安指了指心口,心口隱隱發燙:
“我可以……吞咽億萬人的憎恨。”
他不是阿克托,不會把戰爭中的所有死傷都攬在自己身上。他當然會對戰爭感到抱歉,也會為死傷者愧疚,但不會獨自一人背負罪孽,日日痛苦。
神靈要覆滅人類,但是祂沒有開啟戰爭,選擇了給人們“吃糖”,想讓人們在糖果的麻木中死去。蘇明安是為數不多察覺到危險的人,因此他掀起了神戰試圖瓜分神靈的力量,神戰出現了因為“蘇明安”的傷亡。於是人類認為,是蘇明安在“越來越好的時代”開啟了戰爭,將一切怪罪於蘇明安。
糖是毒藥。
綿羊們卻以為它是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