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天,你真的離我遠去,在無儘的世界中,你再也找不到我……那麼,請記住,名為玥玥的人,她已經得到了幸福。”
“她隻是,去往她的理想鄉了。那裡,一定有她向往的夢。”
月色下,蘇明安看了一眼少女,又看了一眼烏篷船劃過的痕跡,水道狹窄,波光粼粼。青石板散發著濕潤的氣息,就連兩旁的燈光都黯淡了下去。
……明明他們還擁有很長的時光,但每一天,卻都像末日前的最後一夜。
不僅是他,原來她也明白,他們彼此都幸存的幾率,小到令人揪心。在億萬中“死”的可能性中,他們幾乎找不到同時存活的“生”。蘇明安不敢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而她也這麼構想她自己。
這種不舍的感覺與溫柔的痛苦混雜在一起,令人難以呼吸。
兩人停下了舞步,走上了岸,稍微在河邊坐了會。水聲嘩嘩地響,她伸手撈著小魚。蘇明安靜靜看著,明明年歲遠勝於他,她看上去卻比他鮮活。
有幾個瞬間,她在想,如果讓這樣放鬆的日子繼續下去就好了。
但當蘇明安像是驟然驚醒,迅速起身。
那份柔軟的月光,自他們身上流逝了。
因為,他聽到了係統語聲。
“叮咚!”
【當前已走過:超過50年。為你提供一條與B或C相關的信息。】
【你獲得了有關“世界遊戲提前結束”的內容提示。】
【如果你始終攥有高維者無法奪取的權柄,這將成為你談判的憑借。主辦方並非無所不能,祂們也有渴求之物,從利益著手,將高維者、你、主辦方,拉成一個三方圓桌,也許足以保下一個文明。但前提是……你要相信高維者的允諾。】
【祝君好運。】
……
這聲係統語聲,刹那間打破了靜謐,也把蘇明安一瞬間拉了回來。
他盯著自己的手掌,沉默已久,緩緩攥緊。
這是一場幻夢。
幻夢……而已。
……
天世代60年。
王城傳來了女王逝去的消息。
蘇明安與玥玥第四次航行回來時,滿城儘掛白布。前來迎接他們的,不再是端莊雍容的女王陛下,而是尚未繼任的年輕公主。
公主的金發卷曲著,散發著一股茉莉花的香氣,含笑望著蘇明安,為他配戴勳章,一如女王年輕時。仿佛一個輪回。
這一次,蘇明安和玥玥沒有再出航。他的這具軀體已經開始老化,玥玥的容顏也變得蒼老,她提出,不要再到處冒險了,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會吧。
神靈沒有跟蘇明安說,玥玥的生命權柄是什麼用法——她到底是會正常地壽終正寢再複生,亦或是可以瞬間返老還童,如同燈塔水母。但他沒有細問,他陪伴著她,在城裡最大的桃花樹下居住。
這天,門口來了一個老太太。
她梳著黑亮的發辮,嘴唇很紅,搽了精致的脂粉,妝容如同一位年輕女人,卻容色衰老,顫巍巍地拄著拐杖。
“你是?”蘇明安問她。
她的手哆嗦著,從布袋裡,翻出一張畫像。
蘇明安認出,那是蘇凜的畫像。
“這是……我……找了半輩子的一個人……”老太太低語,渾濁的瞳孔微微發亮了些,手指撫摸著畫像,動作極為小心:
“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嗎。煙火最燦爛的那一天,他消失不見了,我關了布店,去各處坐船旅遊,直到我實在走不動了……可我……始終沒有找到他……”
她的眼淚落下。
蘇明安明白,應該是蘇凜意識到了薑音喜歡他,為了不耽誤她以後的人生,他主動離開了,想讓她有餘力找一個更好的。
可他卻沒想到……他這一走。
她找了他一生。
桃花散落肩頭,老奶奶蓄著淚水,緊緊握著一個沒有雛菊的玻璃瓶。
誰家玉笛暗飛聲。
風中傳來隱隱的笙簫,她的眼前再度浮現出了他那天走遠的畫麵。那一天清晨,她心裡還在為夜晚的煙火聲懊惱,沒來得及和他說幾句話。而他靜靜看了她一會,轉身走向了茶館。
那時,她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為他又要和無數個清晨一樣,去隔壁的茶館聽書,她還在想,等他回來……她一定要規劃好第四十九次表白,這次,她連每一個字都準備好了。
卻沒想到……直到夕陽西下,他都沒有回來。
她站在布店門口,等了一晚,肩頭滿是露水,始終沒有等到他。
這種等待持續了第二天,第三天……
直到,
很久很久以後。
她很多天都等在燈光下,從夕陽等到天明。
年老時,她終於賺夠了旅行資金,關了布店,坐上各個國度的輪船,去各地尋找,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白發蒼蒼。
她不知道……她永遠不可能找到他。
他也許回到了聖城,也許去了另一個時代,他們之間,隔著的是永不可能跨越的時間。就算踏遍每一個角落,她也找不到。
“這次,我要是找到他了,可不能猶豫了……”她顫巍巍地開口,淚水大顆滾落:
“不然……就是……一輩子啊……”
她忠實地服從於自身的願望……忍受著街坊的閒話,沒有找個沉穩的人結婚,而是一個人活到老去,關店,勇敢地踏上尋覓之路。
蘇明安合上畫像。
“我會代你轉達。”他輕輕說。
儘管她早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裂開嘴,滿口稀疏的牙齒,露出了一個……燦爛如少女的笑。
仿佛那年她站在房門下,在閨蜜的陪伴下,初次望向房簷上的金眼青年,露出的笑。
……那一瞬間,仿佛永恒。
一生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