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嘶力竭地呐喊著,言辭青澀而尖銳,隻是憑著少年人的一腔熱血衝了上去,緊緊攥著給他勇氣的項鏈。
人們其實明白他的話。但他們寧願選擇掠奪,把後患留給後人,也不願意相信看似天馬行空的“千年計劃”能實現。
長歌真的豁出去了。
他是個沒用的複製品。但在這一刻,站在燈光下的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眼睛閃閃發光,有什麼東西燃燒在他的胸膛,點燃了他。
【你是自由獨立的長歌。】
項鏈哥的這句話,回蕩在他心中。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這麼做會帶來什麼。他公開和黑發少女唱反調,有些人恨不得將他抽皮剝骨,沒有人會保護他。
他真的隻是“赤身裸體”地衝進了地獄,隻為了喚醒一些人的良知,就將自己像薪柴一樣燃燒。
聽了他的話,有議員動容了,有議員露出了不忍之色,有議員依舊神情冷漠,有議員麵露擔憂——人世百態展露在長歌眼中,他在這一瞬間清晰地察覺——
啊。
……
原來人類是這麼複雜的生物。
麵對同一段話,不同的人竟會露出這麼多表情。
……
“長歌!你下來!”程立山嚇得麵如土色。
“長歌……”蘇梅眉捂住了眼睛。
“這小子,真是……”冬齊點了根煙:“不服不行啊……簡直和百年前那位救世主是一樣的脾氣。可惜……”
可惜,這世上最容不得的,就是理想主義。
這個詞說出去,會讓已經習慣麻木的人發笑。成年人的世界裡不需要夢,也不需要童話,這都是小孩子信的東西。
百年前,他們的先輩曾相信過童話與理想,因為那位救世主願意相信。但現在,救世主變成了務實主義。在“後真相”的時代,“非務實”和“非成熟”的東西會被丟進垃圾堆。
安保衝了上去,按住了手無縛雞之力的長歌。長歌就像當初的蘇文笙,空有一腔理想,卻連歹徒都打不過。
“嘭!嘭!嘭!”
為了表達忠誠,安保們用儘全力地毆打著這個複製品。台下的人們大多沉默,事實上他們能坐在這裡,就意味著他們是支持黑發少女的一派,從一開始就不會被說服。
但少年怎麼懂政治。
“嘭!嘭!嘭!”
皮肉聲刺耳。
拳頭重重砸在少年肩膀上、肚子上、脊背上……傳來沉悶的聲響。他倒在地上,額頭滿是鮮血。
少年不懂政治,隻懂真相與理想。
議員也許懂政治,也許懂真相與理想。
但他們對前者,不懂裝懂。對後者,懂也裝不懂。
“嘭!”
鮮血漫開,少年滿身傷痕,卻咬著牙關,牢牢護著懷中項鏈,不讓它沾上半點血。
他已經深陷汙濁、無藥可救,但項鏈不可以——它是這個世界最後的理想主義,是他心中最後一抹光亮的燭火,是這個文明不墮入泥潭的最後希望。
不可以讓它熄滅。
不可以。
“嘭!嘭!嘭——”
……
會議結束後,長歌被判處死刑。
……
如果長歌是救世主本人,他的這番言論不會有任何罪,甚至會讓人們立刻調轉立場,奉迎他的理想主義。
可惜他不是,所以他說的所有話都成了“罪”。
臨刑前一天,秦將軍來看他。長歌躺在牢房裡,依舊抱著項鏈。
他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鋼琴,也沒有愛。所有東西都被搶走了,但唯獨沒有鬆開手中的項鏈。
鼻青臉腫、鮮血淋漓,傷口發炎腫脹,他像一具隻會呼吸的屍體,但手中的項鏈卻始終乾淨。
“……你真的相信,她會給你們帶來希望嗎?”長歌的喉嚨被撕裂了,聲音嘶啞難聽。明明是叫“長歌”的人,現在唱不了歌了。
他望著秦將軍,秦將軍的雙眼靜默著。
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真的很遠。
最近的距離,是秦將軍為他開啟艙門、給他獨立的時候。在那之後,無限的天塹拉開。
長歌笑了,邊笑邊咳血:
“她到底許諾了你什麼,讓你放棄了理想,成為她的馬屁精。”
“你現在……確實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秦先生。權力的滋味很美味。等我死了,你奪了項鏈,就再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救世主是誰了。”
“再掠奪幾個文明,你就會成為文明霸主。恭喜你了。”
秦將軍沒有否認,靜默的眼眸凝視著長歌。
直到秦將軍轉身離開時,秦將軍才開口:
“我會為你放一把火。”
“從此以後,你是自由的長歌。”
“離我們遠點,小孩。”
長歌沒有明白什麼意思,隻是閉上眼等待明日的處刑。
直到牢房燃起大火,程立山突然出現,拉著長歌趁亂跑出牢房,順著一條密道逃出去,長歌才恍然意識到什麼。
“快走吧,長歌,走得遠遠的。”程立山把他往外推:“你是個好孩子,你太乾淨了,你太好了,這種權力中心的漩渦不適合你。孩子,去你想去的地方,永遠地戴上麵具,彆再回來了。”
“我……”長歌茫然地回望——陽光鍍在中央政府冰白色的建築物上,蔓延著一層尖銳的金屬冷光,高樓大廈宛如直插天空的利劍,高聳巍峨,令人膽寒。
原來這裡不是家。
是理想覆滅的地方、是吃人的地方、是決定文明命運的地獄。
他沒有停留,跌跌撞撞地逃走了。他害怕自己死了,項鏈哥會落到壞人手裡。他要活著……直到項鏈哥化為人型,改變這一切。
這裡肮臟又怎麼樣?
他總會掃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