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第十世界和主辦方談判後,他就一直不斷地思考——如果最後真的失敗了,自己真的要被拿走嗎?他落到主辦方的手裡,會不會成為一柄新的利劍?自己一個普通學生,要如何鬥得過那些高維者,在刀尖上尋求談判空間?
此行之後,再無回頭路。權柄是他最後的底牌,也是他以人類之身抗衡主辦方的唯一利器,除此之外都太過渺小。
小娜將手搭在虛空之中,仿佛那裡有一個黑色的門把手。她垂眸俯首,高跟鞋往後退去,仿佛正在拉開一片無垠帷幕——
“請吧。”
她的身形隱去。
光亮灑入蘇明安的瞳孔。
他望見了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卻不是毫無支撐的懸空場地,是形似古希臘思辯場的高台,象牙白的建築物與殘缺的雕塑橫立。也許曾有哲人在形似的場景下辯駁人類之智、哲學之理,但決不是用於此途。
“祂們”特地將談話場景選擇為人類哲人思辯的場所,難道要象征祂們也像那些希臘哲人一般多智包容?
蘇明安走到場地中央,四周是影影綽綽的凋零建築,依稀窺見舊有文明的輝煌,頭頂是浩瀚無垠的星空,極為深邃廣博,蘊含上千種景物與色澤,讓人頓感渺小。
當他站定的這一刻,他的直播間已經無法打開,錄屏、拍攝、好友等功能也瞬間無法使用。他就像一個兩手空空的人,赤身裸體立於此地。
“嘩啦啦——”
頃刻間,渾濁的星光粘稠下落,數道琥珀質感的暗沉身影凝型於高台。祂們的到來沒有任何威勢與壓力,仿佛隻是視覺上的改變。
隨即,十數道幽深的目光下滑,直勾勾地盯著中央的蘇明安。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怕是已經嚇得兩腿戰戰。然而蘇明安沒有膽寒,視線虛虛地落於空處,仿佛不想與任何高維者交彙視線。
環繞的白色立柱下,古老的文字與神話刻痕於象牙白之間,他的腳邊滿是文明的遺骸,它們零碎地散落一地,就像路邊的石子一樣被丟棄得毫不起眼。
“(為何讓我們俯視他?)”
“(快讓他與我們平齊。)”
——那是古怪、頓挫、像是古體詩一樣的語言。
或者說,不算語言,更像是信號交流發出的碰撞聲。言語已經被祂們簡化到極致,隻需要思維之網便可傳遞。
然而蘇明安聽到這些碰撞聲時,卻能理解其意——他居然聽懂了祂們的談話。
下一刻,他感到腳下的高度抬起,抬升至與其他高台平齊的位置。
“(好了,這樣就平齊了。)”
“(他是否能聽懂我們的話?)”
“(應該不能。因此,我們需要使用人類的交流方式與他對話。)”
大量的信息交流隻發生在一瞬間,甚至夾雜著機械之聲,也許祂們之中有機械生命。
蘇明安站在凸起的高台上,環視四周——他看到了十二個凸起的高台,呈圓狀包圍著他所在的高台。如果加上他所在的高台,就是十三個。
每個高台上,都浮現著一個身影。
蘇明安仿佛幻視——這是一座座彼此相近卻決不互相連接的“孤島”,陷落於遙遠無儘的大海之間。“孤島”上的人可以交流、可以聯盟,卻不可能走到對方身邊,也決不可能更進一步接觸、成為同胞。
祂們之間……會是這樣的關係嗎?
蘇明安很早就推斷:世界遊戲應該不屬於主辦方,主辦方同樣是遊戲中的一份子,隻不過是充當“主辦方”的作用,試圖利用遊戲撈到好處。祂們必須遵守遊戲規則,不能直接對玩家動手,不能肆意擾亂遊戲公平,也不能禁止玩家的最終許願——祂們也是遊戲的“囚徒”。
祂們頂多鑽一鑽空子,比如誘惑玩家成為特殊身份,比如暗搓搓地挑起玩家內鬥,但祂們就像被鎖住四肢的老虎,空有力氣,卻掙脫不了規則的枷鎖,做不了更多的事。
——祂們甚至未必都是高維。
也許是切片,也許是半神、也許是破爛王、甚至是羅瓦莎世界的二級神樂子惡魔……不必把祂們想象得過於高大上。也許脫去神秘的麵紗、失去規則的庇佑後,祂們沒有那麼強。
所以,當祂們發現,蘇明安可能擁有超脫於祂們之上的、能將整個世界遊戲都回溯的權柄時——祂們才會那麼激動、甚至貪婪——這是淩駕於祂們本身的權柄。
祂們根本不想摧毀他、抹殺他,而是想要——拿走他。
正如宇宙中流浪撿垃圾的疊影,祂們都有無法做成之事,所以祂們需要他的力量。
他的死亡回檔,從一開始,就淩駕於祂們。
……
【根據宇宙之說,宇宙每一次的誕生,是能量沉澱成物質、物質轉化為能量的漫長過程。相同的參數造就了這種“輪回”,而不同的參數使每一次“輪回”發生變化。假如人們在莫比烏斯環上行走,會永遠走不到儘頭。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是否世界遊戲掌控權不完全在主辦方手裡,剩下的掌控權在他的手裡?他並非一個普通的玩家,而是戰局之上的人類文明的操盤手,失去了記憶?
比如,通過時間空間、祖母悖論、因果銜尾蛇等方式,他在未來能否會與主辦方打擂台?
死亡回檔,這是否是——未來的他賦予的“抗爭”?
——《五章·“魅力a”》】
……
會有這種可能嗎?
他在遊戲最開始的猜測,會是正確的嗎?
可是,他無論如何都隻覺得自己是普通人,那過去的十九年不像是造假。如果連他的過去都是虛假的,那麼支撐他成為“蘇明安”的元素又剩下什麼呢?
他更傾向於,有另外的答案。
【死亡回檔到底是誰賦予的?】這是唯一重要的疑點。解開了這個,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離他最近的一座“孤島”上,模糊的影子略微成型,一對兔耳從影子裡伸了出來,老板兔撥開了濃霧,露出大白兔子的原貌。
“親親~兔兔在這裡呢!在陌生的環境裡看到熟人,是不是感到很安心?兔兔的高台離你最近哦,有什麼困難,可以向兔兔傾訴哦。”老板兔朝他招手,滿臉笑嘻嘻。
蘇明安看了一眼老板兔,又看向剩餘的十一個濃霧。
不得不說,看到老板兔,他的心中竟然安穩了一些。比起另外十一個未知之物,老板兔算是人類認知中最熟悉的生物了。
“——(蘇明安。)”
第二座“孤島”傳來疊影的聲音,祂的藍色眼眸透過霧氣若隱若現,泛著鎏金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