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蘇明安終於找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媽媽表達愛的方式,是去死。
原來,“愛”含義是……
去死。
……
“……林女士。”
樹林間,那個女人依舊對著他笑,笑容溫煦而喑啞,雪紡白裙在夜色下飄動著,像年輕時自由的她。
他無法原諒她的家暴,卻也能理解她的痛苦。所以時至今日,他依舊不想麵對她。不諒解,也不接觸。
她發出笑聲,像一枚快要破裂的琴鍵。
“哈哈,哈哈哈哈……”
這時,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燒紙的付雯雯在靠近他,後頸傳來涼意。蘇明安盯著林望安,他知道這是兩麵夾擊……
“……是你?”
這一刻,平地裡響起一聲呼喚。
蘇明安眨了眨眼,驚悚地發現——眼前站立的林望安突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她長長的白發飄動著,宛若黑夜裡悄無聲息的幽魂。她的肩膀上沾了露珠,應該一開始就在那裡,頭上飄著一個:【21號·希禮】。
剛才的林望安……是幻覺嗎?
蘇明安看了眼右上角的黃條,發現已經掉到了【生命值:79/100】,意味著他剛才經曆了一場危險。這個黃條在遊戲中,綜合代表著玩家的生命與san值,一旦掉光就會死亡。
他回過頭去,發現付雯雯依舊在湖邊啜泣著燒紙,她沒有朝他走來,剛才身後的腳步聲仿佛隻是幻覺。
他的腳下更沒有枯枝,隻是平坦的泥地。
“我找了你很久。”希禮推著輪椅,朝他駛來:“是我的魔化人格讓你受苦了嗎?她好像傷害了你,還試圖囚禁你。”
她的胸口有教師標牌,是高三4班的語文教師。
蘇明安看著她單純而稚嫩的神情,看來她此時的人格是正常的。
“你們……你們不要殺我。”這時,付雯雯聽到了這邊的聲音,連忙轉過頭,露出恐懼之色,向二人祈求:“我就是個普通人,不管你們是誰,我都不會和你們作對的。請放過我,求求你們……”
她似乎很早就明白了弱肉強食的道理,雙腿一軟,下意識想向他們下跪求饒。
蘇明安身形一閃,出現在她身前:“你的摯友是誰,宿敵是誰?”
付雯雯猶豫了一會,知道自己不能隱瞞:“我……我的摯友是12號錢樂心,宿敵是15號劉崇平……”
都是不重要的人。
蘇明安眼神微頓,又問道:“你為什麼在這裡燒紙?”
付雯雯咬了咬嘴唇,放輕了聲音:“今天……是我哥哥的忌日。”
蘇明安不太相信:“那你也不會冒著死亡的風險在遊戲裡燒紙,風險太大。”
他沒有想殺她,如果她真的是普通人,本來就很難活下去。
付雯雯睜大眼睛,似乎想解釋什麼,但很快,她露出了恐懼之色。
“快走……快走……”她下意識要扯他的手臂。
風聲呼嘯,耳邊清風刺骨,蘇明安順著她恐懼的視線向後看去——發現林間空無一物。
不止是林望安,希禮也不見了,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幾隻鮮紅色的蝴蝶,突兀出現在林間,翅翼拍打著,朝他們飛來。
手臂傳來拉扯的力道,蘇明安沒有抗拒,由著付雯雯拉著他往外跑,她的神情滿是驚惶,一邊跑一邊咳嗽。
身後的黃紙飄搖,火焰“簇”地一聲無風自滅。這麼大的火焰,至少能持續燃燒半個小時,就這麼熄滅了。
路邊的燈光暗下,整條學校的林間小道伸手不見五指,滿目都是濃墨般的黑,無法視物。蘇明安唯獨能感覺到拉扯著自己的、少女的手掌,是溫熱的。
“咳,咳咳咳……”她跑了一會,開始咳嗽,幾滴濕潤的液體飄來,蘇明安眼角察覺到,那是血。
她在咳血,似乎是因為奔跑而體力不支。
手臂傳來的力道開始放鬆,她的步伐逐漸緩慢,身後的黑暗如影隨形,仿佛要將他們吞噬……
蘇明安果斷放開她的手,幾步上前,一把抱住她瘦弱的身軀,爆發出明狀態的瘋狗速度,向前奔。
這是一種坐在飛馳大卡車上的體驗,她的黑發滿風亂飄,愕然地扶住他的手臂,連忙擦拭嘴角的血跡,避免落到他的身上。
這樣近的距離,她抬眼就能望見他隱隱泛光的眼眸,那是空間能量蓄勢待發的狀態。這般保護她的姿態,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解釋一下吧。”忽然,她聽到聲音。
蘇明安目視前方,感受著身後如影隨形的粘稠黑暗,腳步不敢放鬆一下:
“你燒紙的理由合不合理,決於我會不會把你扔下來。”
……好可怕。
付雯雯這才清醒過來,這不是她和藹可親的哥哥。她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袖,將事情全盤托出:
“前年,我家收到了門徒遊戲的邀請函,家裡必須要出一個人來玩遊戲。原本選定的是我的哥哥,他聰慧又強壯,有體格,有武力。”
“所以,他主動站了出來,替家裡出戰。整整一年他都在訓練。我們都相信他進遊戲後,就算沒有大成就,也不會輕而易舉死去。我也專注於打工,為家裡母親的病籌錢。”
“我們都相信著,進入遊戲的會是他,而不是我。因為我進入遊戲,幾乎不可能活著,我連跑步都困難。”
“結果,他因為揭露了一次上級的黑暗,被上級殺死了。我隻能進入遊戲。我知道,前兩關是我運氣好,躲起來就能等待通關。但這一關有存活率的要求,我幾乎不太可能……活下去了。
說著這樣殘酷的話,她的神情卻很平靜,一路掙紮到了最後,迎接的還是悲劇。
“我進副本的時間比你早一個小時,晚上十二點寢室剛剛熄燈,我用自己的C級能力——【隱身】,溜了出來,找了個地方燒紙。”她繼續說:
“我燒紙時在想,哥哥,如果你能看到,請帶我走吧。比起被參賽者欺辱至死,或是被怪物蹂躪至死,我寧願你帶走我。”
“我見過太多活不下去的可憐人,他們死亡的唯一原因是弱小。第一關,我看見了全身沒有一絲衣服的女人屍體,第二關,我看見了四肢都被斬斷的嬰孩。而我和他們,本質上沒什麼區彆,都無力反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