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1章?一千三百二十五章·“蘇明安死了。”
這是一把普通的槍,榜前玩家背包裡總會有備用的槍。呂樹沒想過,他會在這種時候用到槍——用於幫他保持清醒。
強烈的痛感中,呂樹在沉浮中勉強找回了自己的靈魂。
“砰!”“砰!”“砰!”
像是陷入了一片黑暗無邊的深淵,無論怎麼掙紮,也看不到光亮。
隻是本能般地,不斷重複著開槍。
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體表溫度降下,卻又很快升起。感官褪去,卻又很快攫升。他一遍又一遍對著自己開槍,神格幫他快速修複著軀體,而尖銳的痛感幫他遏止神格的侵蝕。
終於,耳邊那延綿不絕的笑聲消失了。
這很好,這意味著他暫時不受神格的侵蝕,遠離了幻聽。
——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大笑。
“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淩亂,哆哆嗦嗦,他的手指緊緊抓住鎖鏈,指節發白,仿佛一根根鋼筋緊繃著。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力拉扯著被鐵鉤勾住的傷口,疼痛如利刃一般刺入心臟,逼得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笑聲緩緩停止。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瀕臨崩潰,才會莫名其妙地放聲大笑。可在這樣狂亂的快樂中,他竟錯覺般地感受到了一絲歡愉……這種感覺像是母體的懷抱,像是他早已失去的溫暖,像是他小時候清晨爬起來練刀時、看見爺爺茶桌上暈染的第一縷晨曦。
溫暖、平安、愉悅。
但或許應當稱為多巴胺的分泌。
原來對著自己開槍,真的能感受到一絲絲的快樂。
這快樂讓自己短暫地忘記了當下的情境,一心一意投入到微妙的肉體快樂中。
然而,很快,潮水般的痛苦再度襲來。這不止是來自肉體,更是來自……今天發生的事。
……
“——讓開!”
呂樹吞咽神格後,黑刀流轉著七彩光輝,斬落之下,枝葉迎刃而開。
他仿佛一團燃燒的烈火,決不回頭地往前衝。
“呂樹,我掩護你!”諾爾跑在他身後。
隊友們站在世界樹之外,焦急地期待著呂樹能夠成功救下蘇明安。
望著近在咫尺的樹乾,呂樹一刀斬去。
七彩光輝爆裂而開,宛如一隻無形巨手,猛地撕裂了樹皮。
呂樹重重喘息一聲,一步踏入,麵前的景象映入眼簾——
猶如動物般濕滑柔軟的內腔裡,滿是粉紅與朱紅的顏色,一隻雪白的兔子坐在突觸上,翹著二郎腿,略顯驚疑地望著呂樹:“咦?你這小子倒是好運捏,竟然能撿到卡薩迪亞的神格,還真被你闖了進來,不過……”
它的身軀扭動了起來,狂亂地大笑:
“——你還是晚了一步!哈哈哈哈!還是晚了一步,晚了一步!!!”
刺耳的譏諷,紮入呂樹的耳朵。
呂樹睜大了眼睛。
紫發青年寂靜地躺在柔軟的腔體之間,枝葉穿透了他的雙肩、雙臂、雙腿與小腹,水晶色的枝葉已然變得鮮紅,像吸足了血。
青年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仿佛所有生命力都被抽走。瞳孔深陷在眼眶裡,金色的雙目空洞無神,就連手指也瘦骨嶙峋。
——他像一隻乾枯的燕子。
“……蘇明安?”呂樹輕輕喚了一聲,不敢相信。
青年沒有回複,雙目依舊空洞地睜著,對外界完全失去了反應。
“……蘇明安!”呂樹提高了聲音,耳邊的笑聲折磨得他快瘋了。
他依舊沒有得到回複。
那雙一向明亮澄澈的眼睛,隻剩下空曠與枯槁。
那條靈魂去了何處?
呂樹在看到老板兔的那一刻,心中就泛起強烈的恐慌,他知道,老板兔是不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的。它每一次來都沒有好事。但他沒想過,老板兔竟無恥到這地步!
不是說“親親的第一玩家”嗎?
不是態度曖昧地說“兔兔很愛他”嗎?
愛就是這樣嗎?這就是愛嗎??——這到底算什麼!?
呂樹一刀劈去,老板兔身子一扭,七彩光芒落在了世界樹上,砸出了一個大洞。
“哎呀呀~怎麼這麼憤怒,人家隻是稍微推波助瀾了一點點~”老板兔扭了扭:“不過你就算救下他,也沒有用!你不會還以為,他能和你們一起回家吧!不可能啦!早就不可能啦!哈哈哈哈——”
呂樹的瞳孔縮緊。
很久以前就懸在他心中的一根線,悄然無聲地斷裂。
皸裂的嘴唇磨蹭著,吐出一句話:
“……你什麼意思?”
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可老板兔嬉皮笑臉的回答卻那麼清晰。
“他讓你們彆騙他,他自己卻是個超級大騙子呢!他對你們滿口謊言,安慰著你們能一起回家,實際上他早就把自己賭出去啦~”老板兔扭動著:
“賭約中,他若輸了,他就落到我們手中。就算他賭贏了,他也要為了救陷落的翟星而走向我們!”
“他根本不可能回家!”
呂樹的耳邊嗡鳴一片。
他張了張嘴,無聲地吞咽著鮮血。
老板兔做作地模仿著語氣:
“回去之後,我們要一起去旅行,去林音的家鄉看熊貓,去爬太華山,去諾爾的家鄉看薰衣草,去看路開航母……”
“啊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竟然許下自己明知道根本不會實現的願望,竟然和你們暢想自己根本無法踏足的明天!!!”
“他清晰地知道這一點,卻還和你們承諾這些根本不屬於他的幸福,欺騙你們……!!”
“夠了。”呂樹沉沉道。
“他是個大騙子!大騙子!大騙子哈哈哈哈哈——!!”老板兔狂笑著,笑聲中莫名透出幾分悲哀。
“夠了!”呂樹大喊。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自己在怎麼想?肯定也在一腔情願地期待著吧——啊哈哈哈!”老板兔笑得手舞足蹈。
“夠了!!!”呂樹拔高聲音。
他的臉上——是一種茫然與單薄交加的神情,過度的衝擊讓他忘記了憤怒,也不知道該作出怎樣的回應,仿佛隻剩下本能。
液體縱橫在他臉上,眼眶紅紅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落淚。也許隻是神格衝擊帶來的痛苦。
液體一滴滴落在麵具內,悶在他臉頰上,仿佛隻要麵具擋住了,就不會被人看見。
呼吸之間……知覺沉悶、濕熱、堵塞。
他急促地喘息,將手放在胸口,沉重地汲取空氣。
……為什麼要騙他們呢?
……為什麼要欺騙他們,和他們一起暢想根本踏足不了的明天?為什麼寧願自己一個人悶著,也要強顏歡笑?
為什麼不能說出來呢?
為什麼要一個人走向深淵?
他忽然想起,在進入第十一世界前,他和蘇明安悄悄聊了一會。因為他察覺到,蘇明安自從拍賣會回來,一直情緒不佳。
那天,他輕輕叩了叩蘇明安房間的門。蘇明安竟不在補覺,而是坐在鋼琴前,手指虛虛按在琴鍵上。
聽到開門聲,蘇明安看向他:“怎麼了?”
呂樹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
“你和主辦方打了什麼賭?”呂樹突兀說。
蘇明安睜大雙眼,完全沒預料到呂樹會問這個,他明明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賭約。他立刻遮掩道:“什麼賭約?你在說什麼?”
呂樹確定道:“你肯定是和主辦方打了賭。”
他確實不知道蘇明安和主辦方聊了什麼,但是他能猜。
蘇明安慣於把他自己當作籌碼,而呂樹能敏銳地察覺到主辦方對蘇明安的窺視,所以呂樹會猜到。
“……如果我現在說不,你會安心回去睡覺嗎?”蘇明安說。他感到震驚,呂樹是第一個看出了他與主辦方有賭約的人,就連諾爾都沒有提及。
“我不會,我知道你肯定打了賭。”呂樹說。
蘇明安將手指從鋼琴上移開。
沉悶一聲,他合上了琴蓋。
雨聲淅淅瀝瀝地在窗玻璃上響徹,陰影投到他們之間。一人坐在窗戶以左,一人坐在窗戶以右。雷聲閃爍時,乍白的電光宛若降臨的白線,攔在他們之間。
白發青年的半張臉龐也隱在了黑白色的閃爍裡,他眼裡沉澱著陰影:
“如果最後注定是悲劇,我寧願你一直在副本裡,蘇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