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五十分。
一位藍發青年站在冰原上。
他身負三對魚鰭似的羽翼,藍色長發飄揚,臉部綴滿了藍寶石般的鱗片,懷裡捧著一灘鮮血淋漓的肉塊。
他的前方,是一處地下避難所,鐵質的樓梯通向地底。
羅瓦莎的人們為了防範末日,在很多地方都建造了地下避難所。但這隻是心理安慰。即使躲到地下幾千米,也無法在紅日中幸存。
路之所以活著,是因為他僥幸撿到了海洋天使娜迦莎的神格,具有一定的抗性。
吞掉娜迦莎的神格後,排異反應沒有像呂樹那樣強烈。但他感到自己的情緒愈發暴虐,娜迦莎的蠱惑之音始終伴隨著他的大腦。
撿到惡魔線蘇明安墜樓的屍體後,他把剩餘的血肉抱在懷中,等待著蘇明安“生長”出來,就像之前在海裡一樣。
但不知為什麼,這次蘇明安一直沒有“生長”出來。
“沙沙,沙沙。”他踩著雪,指甲深深嵌進肉裡。
一路上,他沒有看到任何幸存者,街頭隻剩下一堆堆凍結的骨灰,仿佛整個文明都化作了凝固的塑像。無論是生前不可一世的龍族,還是卑微怯懦的韭菜族,此刻都一樣。
他試圖找到幸存者,找了上千個避難所……可沒有一個人,回應他的呼喚。
眼前,這是他找到的第1012個避難所。
順著鐵樓梯走下去,他望見了一扇鐵門,鐵門早已爛糊,寒風無休止的流入。
推開門,房間內坐著三個依偎在一起的人形,兩個寬大一點的人形,把小一點的人形護在身下。
他們的骨骼都已經燒化,隻能隱約看出相擁的姿態。冰霜將他們快要融化的骨形凍結在了最後一刻。
紅日很少會破壞物品,於是骨架周身的物品大多都留著,諸如小熊手串、銀戒指、兒童畫……都留在了三具骨架身邊。
路蹲下身,撿起了那副還能看清筆觸的畫,畫的是一個小女孩站在爸爸媽媽中間,小女孩手裡拿著一支羽毛筆。畫幅最上方的紅日,被劃了重重一個叉叉。
旁邊一行小字,寫著歪歪扭扭的羅瓦莎語:【我要當最厲害的創生者,我要當司鵲·熬裡未斯!馬上,我九要把紅日抹掉了!爸爸媽媽不要害怕!我們躲在這裡,會平安的ヽ()】
“……”路乾癟發紫的手指,在紙張上摩挲。
心中鼓噪著什麼。
沒有打擾依偎在一起的三具骨架,他轉身離開。
這樣的情形,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甚至可以說,他一路走來見到了很多。
有狼族和羊族的骨架,沒有吃掉彼此,依偎在一起,仿佛突破了食物鏈的限製。也有虎族與鹿族的骨架牽著手,平靜地等到了最後一刻。還有許多個寬大的骨架,層層疊疊堆在一起,幾乎堵得密不透風,找到縫隙一看,才發現裡麵坐著一個幼小的骨架……
高維無情,神明冷漠。站在宇宙的視角來看,世界永遠顯得渺小。
司鵲·奧利維斯的羽毛筆何其宏觀,一筆揮下,萬物生花,整個世界都是一塊任人摹寫的橡皮糖。
可當他走在人群之中,親眼望見人們的最後一刻,才察覺到,這是一場多麼龐大而深刻的末日。
十一點五十二分,路又發現了一處避難所。
但這個避難所裡,竟然傳出了歌聲。
——有人還活著,還在一起唱歌?
這怎麼可能?
除了蘇明安和司鵲等少數知情人,絕大多數人不知道世界會重置,他們認為這就是末日,等到十二點的極夜,所有苟延殘喘者也會被凍死。包括路自己也這麼認為,他覺得自己的生命隻剩下幾分鐘。
但,居然有人在毀滅麵前迎頭高歌?
那歌聲卻越發響亮了,順著寒風飄出來:
“無翼鳥啊,鳥兒啊,
“你以何作翼。
“又飛向哪片天堂?
“那天堂由何所造?
“苦難、悲劇——亦或光輝燦爛的死亡?
“我誦唱悲劇與死亡,親筆寫下哀傷,
“等待命運之光輝,亦或是那一刹那的癡妄。
“隻應創生,而不必給予注視……
“隻應賦予其靈魂,而不必共情其隕滅……
“隻應等待其極致光輝之展現,而不必悲憫其生命之消亡……
“無翼鳥啊,鳥兒啊,
“你以何作翼。
“又飛向哪片天堂。
“那天堂又是否會是,
“圖書館的模樣……”
……
路走了進去。
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群養尊處優的高等種族,或是擁有崇高信仰的神職者。
——但他隻看到了一群穿著破爛的男男女女。
他們頭發淩亂,麵黃肌瘦,嘴唇青紫,分屬不同的種族。
在毀滅麵前,種族的隔閡也顯得微不足道。
至於他們活著的原因——是一位白發紅瞳的少女。她端坐在人群正中央,手裡握著一枚小太陽,小太陽的熱度保護著人們。一旦她收手,這些人就會瞬間凍死。
聽到腳步聲,少女看向他:“坐下吧,一起等待最後的九分鐘。”
“琴斯?”路驚訝道:“你還活著?你怎麼能護住這些人?”
琴斯不過是一個榜前奶媽,她憑什麼能護住這麼多人?
路聽過“隊友琴斯死亡”的係統提示。可琴斯卻活著出現在了這裡,她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琴斯淡淡道:“反正八分鐘後,你們都會忘記一切,知道這些又有什麼意義?不如把你懷裡的食物給大家分享。”
路抱緊了懷裡的肉塊,搖了搖頭。
這時,琴斯似有所感,忽然隔著厚重的牆壁,望向北方極地的方向。
“……”她的紅瞳閃過凝重。
這一瞬間,路的心裡也隱隱閃過一絲預感,但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隻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流逝。
天空閃過一縷漂亮的極光,萬千辰星閃爍著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