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父親的聲音的那一瞬, 佐治椿還有些恍惚。
究竟有多長時間沒和他這樣說過話了呢?好像是從離開家裡之後就沒有過了。
這個聲音曾對他說過:他是特彆的,決不可自甘平凡,讓自己的才能被埋沒。
佐治貴遙曾經對此不甚認同, 他覺得自己隻要能夠保護綺花羅就夠了。至於特彆不特彆的,他無所謂。父親寄予他的期望,如果與綺花羅的安危並不衝突,那他就儘力去完成。可一旦這份期望成了枷鎖, 那他就會親手將其打碎。
在離開佐治家以後, 五條悟曾經問過他要不要改個姓氏, 但被佐治貴遙拒絕了。
他並非被趕出了家門,也沒有被告知從此不能再用這個姓氏。佐治家的一應資源他不會去用, 但是與之相對應的, 他也沒有更換姓氏的必要。
不過, 他還是不喜歡被人用‘貴遙’這個名字來稱呼。於是他將同樣的發音更換成了不同的漢字, 將‘高貴而遙不可及’的釋義更改為了‘樹木枝頭的新芽’的寓意, 暗指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個家, 從此以後要過嶄新的人生。
佐治椿曾以為自己贏過了他,脫離了他的影響。但是, 當‘貴遙’這個名字再次響起時, 他猛然發現自己從來沒走出那棟宅邸。
佐治椿稍微閉了閉眼睛,穩定心神,然後貌似鎮定地對佐治家主笑著說:“我現在已經不叫那個名字了, 請叫我‘椿’吧。”
佐治家主並沒有就這個問題與他探討,而是直接問道:“給我打來, 是有什麼事嗎?”
“……”
佐治家主的語氣中沒有任何負麵的情緒。這個男人沒有提起當年佐治椿的任意妄為, 也沒有就雙方分彆的這十年做任何評價。他隻是把這件事當做從沒發生過, 佐治椿至始至終都是那個‘貴遙’, 輕描淡寫地將這十年忽略了過去。
他就像一個普通的父親一樣,接到了兒子的電話,首先問問他是不是需要什麼。
佐治椿瞬間感覺到發自內心的無力感,不管他做了任何抵抗,在父親的眼裡都像是小孩子鬨著玩一樣,事後可以一笑了之。
綺花羅靜靜地趴在他的臂彎裡,用安靜的陪伴安慰著他。
對啊,他今天一反常態地主動打這個電話,可不是為了讓父親在那頭看自己的笑話的。佐治椿咬咬下唇,繼續用帶著笑意的語氣說:“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問問父親。”
佐治家主哼笑一聲:“如果你是說你母親的事,不用擔心,她並沒有懷孕。”
這句話要是被佐治夫人聽到,估計會把她逼瘋。
佐治椿呼吸一窒,隨即他聽到自己的父親用沉穩的語氣對自己說:“我說過,我的繼承人是你,隻會是你一個。”
“!”
這句話之中包含了一個父親對於兒子的無限包容與期待,然而佐治椿卻完全體會不到愉快,他隻能感受到無儘的寒意。
沒錯,就算他背叛了父親,拋棄了母親,獨自一人帶著綺花羅在外麵生活了十年,父親還是那麼篤定——他一定會回來。
要不然的話,為什麼還會說出‘我隻有你一個繼承人’這種話呢?
佐治椿的腦內已經有些混亂了,可表麵上他還是鎮定且清晰地說道:“果然瞞不過您,不管是我還是母親的事,但我今天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哦?”佐治家主的聲音總算有了些起伏,他覺得事情變的有趣起來了:“你已經知道了。”
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他從佐治椿的態度中沒有聽到任何驚訝,這說明他這個兒子也知道了自己的母親在假裝懷孕。
佐治家主覺得很有意思,雖然一直對自己的兒子很有信心,但他沒想到他能在自己的視線之外成長到這個地步。
對於優秀的兒子,他不吝惜表揚:“做的不錯。”
佐治椿有些汗顏,其實他也算是歪打正著了,發現佐治夫人的事情隻是巧合,但是當著父親的麵他不能自揭短處,隻能硬著頭皮接下了這份不屬於自己的表揚:“謝謝……我想問的是,母親當初懷孕時所在的那家療養院,究竟有什麼秘密?”
“居然都查到這一步了嗎,真不錯。”佐治家主的態度很好,半點沒有為難自己兒子的意思。佐治椿問了,他就回答:“那家療養院的確有問題,他們除了明麵上做醫護工作以外,暗地裡還會幫有需要的患者做一些……不太方便去其他醫院做的小手術。”
在說起‘不太方便’這四個字時,佐治家主的語氣似乎彆有深意。
佐治椿幾乎是稍微一聯想,就有了一個猜測:“……墮胎?”
“沒錯。”
佐治家主對自己十年不曾見過的兒子感到越來越滿意,雖說他的提示已經很到位了,但凡是個聰明點的人都能得到答案。不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猜到真相,這孩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出色。
佐治夫人在療養院中修養的時候,偶然撞破了一些身份高貴的夫人小姐們偷偷來到這裡。她在嫁到佐治家以前也是名門望族的女兒,對於這些陰私有所耳聞——有些像她們這個階層的女人,一邊享受著家族的供養,一邊在外麵貪玩。有些不謹慎的女人會懷上並不想要的孩子,這時候就涉及到家族和自己的臉麵了,這樣的孩子決不能留。
這些女人的麻煩是不能在公立醫院解決的,那樣會留下病例記錄,影響她們的名聲。於是她們會偷偷摸摸地跑來這種地方,解決掉問題的根源。
而像這種環境幽靜,位置偏僻,信譽又有保障的私人療養院,就成了她們的最佳選擇。
這種事總是能在圈子裡快速流傳開,佐治夫人雖然沒有明確地知道過位置,不過有這種地方的存在,她是知道的。而且她還是一個極聰明的女人,很快就發現了這家療養院的秘密,並成功以此作為要挾,讓療養院幫她偽造了死胎的性彆。
這些事能瞞過一般人,卻瞞不過佐治家主。他對此心知肚明,卻也不願戳穿妻子的小心思。
這樣一對各懷心思的夫妻,成功將鬼胎帶到了人世上,還將他養大成人。
能吸引座敷童子的地方,無外乎就是殃及平民的戰場,以及醫院的墮胎間。這兩種地方都會聚集起未出世的胎兒的怨念,最適合座敷童子這種咒靈生存。當初那個疤頭術士選擇在這裡將他拋下,想必也是有相應的考量在的。
一提起疤頭術士,佐治椿今天打電話的第二個問題就來了:“我還想問一件事,是關於當初母親在療養院裡結識的人的。”
這倒是不再佐治家主的預料範圍之內:“你說。”
“有關於一個姓‘虎杖’的女人……父親對她有多少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