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哥兒不樂意,“姑姑都這麼大了,還玩什麼煙花。”
燕少陵削了他一眼,“誰說你姑姑大,你姑姑才十六歲呢,十六歲的姑姑也是要玩煙花的。”
晟哥兒很聰明,往裴沐蘭指了指,“那四姑姑是不是也得玩?”
裴沐珊又分了些給裴沐蘭,這個時候晟哥兒便屁顛屁顛往四姑姑跟前邁,朝她伸手,
“姑姑,是我幫你要來的,你分一點給我好不好?”
眾人被他這股機靈勁逗樂了。
所有人都在笑,唯獨裴沐珩夫婦是安靜的。
熙王妃就站在廊廡,目光時不時落在麵前台階處的小兒夫婦。
裴沐珩一手輕垂
,一手負後,挺拔的身影如同劍鞘一般屹立在天地間,任誰瞧他一眼皆忍不住為他氣度給懾服,他一直是熙王妃最大的驕傲,再看旁邊的徐雲棲,一襲月白長裙,柔柔靜靜挨著丈夫站著,模樣兒出挑溫順,腰杆卻挺得筆直,一動不動。
兩個人仿佛置身喧囂,又似在喧囂之外。
然而這時,令熙王妃驚奇的事發生了,隻見兒子修長的手指輕輕垂下,似乎不著痕跡往徐雲棲手腕碰了碰。
一股輕微的顫麻遊走在肌膚,徐雲棲眼神輕輕往丈夫方向瞥了瞥,裴沐珩目視前方沒有動,尾指輕輕勾了勾她纖纖玉指,慢慢的那柔軟的柔荑悉數落在他掌心。
炙熱順著掌心傳遞過來,一路延伸至徐雲棲耳根,她微微紅了紅臉,卻鎮定地沒有吭聲。
熙王妃就在身後站著,徐雲棲臉皮還沒這麼厚,指尖如泥鰍般蜷起試圖滑脫,裴沐珩掌心一轉,就在她即將脫走之時,五指插過去,將她整個給捉住,甲尖一下抵在她指根深處,徐雲棲抿了抿唇,緩緩籲了一口氣。
熙王妃兩眼往黝黑的蒼穹望了望,洗了洗眼,連忙搭著郝嬤嬤的手臂進了門。
兒子讓她刮目相看,她可彆杵在這礙眼了。
*
在廊廡下吹了一夜風,翌日熙王妃頭風又犯了,這回郝嬤嬤毫無顧忌來了清暉園,請徐雲棲去就診。
徐雲棲帶著銀杏來到錦和堂,熙王妃頭上裹著抹額,靠在引枕上呻//吟,
“原來每日午歇後開始犯病,至晚邊就好了,今日不知怎的,一直疼個不停,上回你給的藥水,刮了一陣過後著實大半月沒發作,這不,著了點涼又起症了。”
徐雲棲慢慢頷首,吩咐道,“您坐好,我給您把脈。”
熙王妃躺下來,將手臂伸出,銀杏上前給她墊了個手枕,徐雲棲坐在塌前,閉目把脈,片刻後,又換了另一隻手,最後看了她舌苔臉色,徐雲棲便皺了眉,
“母親養尊處優,不愛勞動,其實不好,華佗先生傳下來一套五禽戲,您若是肯學,不出半年,頭風便可痊愈。”
熙王妃也聽說過五禽戲,想一想便頭皮發麻,“我也上了些年紀,實在是懶得動彈。”
徐雲棲也不狠勸,淡聲道,“您躺下我施針。”
郝嬤嬤等這一日等許久了,激動地熱淚盈眶,連忙攙著熙王妃躺好,又搭了一薄褥在她腹部,問徐雲棲要如何準備,徐雲棲指了指熙王妃發梢和脖頸,“都收拾乾淨。”
先是躺著施了一輪針,隨後又趴著施針,火辣辣的藥油塗上去,配合針灸,半個時辰後,熙王妃渾身炸出一種舒爽的感覺來,懸在脖頸上的腦袋前所未有輕鬆。
她才知道徐雲棲的醫術到了何種地步。
輕輕看了一眼坐在她身側眉宇沉靜的少婦,心裡又是另一番滋味。
兒子明顯一顆心安在她身上,就不知她心裡有沒有兒子。
熙王妃身邊除了四大管事嬤嬤,還有一位老嬤嬤,是熙王妃的乳娘,這些年便一直
跟在熙王妃身邊榮養,老人家也在一旁端詳,待徐雲棲收針,便由衷稱讚,
“三少奶奶年紀輕輕針灸之術卓絕驚豔,實難想象,敢問少奶奶,師承何人?”
徐雲棲將長針交給銀杏收好,笑著回,“一江湖老郎中。”
老嬤嬤笑道,“還是明間高人多,想當年太醫院針灸之術稱得上出神入化的,也隻有一個已故的柳太醫。”
徐雲棲聽到這裡,眉心微微一動,“柳太醫?”
“是,可惜老人家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徐雲棲心裡莫名起了些異樣,也沒有急著詢問,待眾人從熙王妃東次間退出,眼看小丫頭攙著老嬤嬤回後麵的廂房,徐雲棲跟了過去,主動替老人家開門,含笑問,
“您方才講的柳太醫,我很好奇,您能否跟我說一說,他若是有後人,我也想請教一二。”
學醫的人總恨不得相互切磋,精益求精,老嬤嬤能理解,請她入內,親自給她斟茶,笑眯眯道,
“少奶奶想聽,老奴少不得細細說與您知。”
“嗯,您說。”
燭火映著老人家漆灰的雙目,她身子佝僂搭在小案,娓娓道來,
“三十年前,太醫院有兩位老太醫,一位姓範,一位姓柳,範太醫擅長婦人病,柳太醫針灸使得好,二人被譽為太醫院一時雙璧,偏生那年柳太醫勞累過度,在宮裡突發心疾過世,範太醫失去摯友,悲痛不已,一年後也病逝府中。”
一聽到針灸出眾,徐雲棲便想起了外祖父,
“柳太醫過世時是什麼年紀?”
老嬤嬤估摸著答,“有五十出頭了吧。”
年齡對不上。三十年前外祖父不過二十五六。
徐雲棲失望地哦了一聲。
自從青山寺那夜,荀允和說出那番話,徐雲棲心裡一直在琢磨。
能讓外祖父如此忌憚的人,一定是個大人物。
外祖父孑然一身,並非什麼大族公子,又不是什麼富裕商賈,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可不就是一身醫術麼。
是他因此得罪了人,還是撞破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使他一直躲躲藏藏談京色變。
母親自記事起就在秀水村,在此之前,外祖父從事何業她一無所知,可從他對大晉各地藥材門路了熟於胸來看,外祖父年輕時當乾過買賣藥材的行當,這就是為什麼,她進京後尋胡掌櫃,以及一直委托胡掌櫃尋人的緣由,順著這條線索沒準能有蹤跡。
可惜一無所獲。
直到今日,徐雲棲無意中從老嬤嬤口中聽到柳太醫的故事,這讓徐雲棲想到另外一個可能。
外祖父沒準與太醫院有關。
“恰巧因柳太醫去世,沒能救回明月小公主,柳家恐陛下牽連,合族遷回西州。”
一聽“西州”二字,徐雲棲心弦再次被挑起,外祖父最後一次出門可不就是去了西州麼。
難不成他與柳家有關聯?
徐雲棲心怦怦直跳,仿佛在紛繁複雜線團裡牽出一絲線頭,“西州?”
“沒錯,柳家是西州醫藥世家,柳太醫病逝時,夫人尚在,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太夫人在世否?”
徐雲棲心裡頓時如翻江倒海,思緒萬千,她克製著情緒問道,“那範太醫呢?”
老嬤嬤笑道,“範太醫其實比柳太醫還年輕兩歲,一年後他病逝府中,很令人惋惜呢,對了,如今的太醫院掌院範太醫便是當年老範太醫的嫡長子,他承父親衣缽,深受陛下和皇後的信賴,這麼多年恩寵不衰。”
徐雲棲覺得奇怪了,“那柳太醫就沒有後人了?陛下信任柳太醫,怎麼不把他的後人召回京?”
老嬤嬤搖搖頭,“聽聞當年柳家兩位公子,誰也不從柳太醫學針灸,反倒是做起了醫藥生意,離開京城後,他們一家再也沒回過京。”
“當年赫赫有名的十三針,再無傳人。”
不,有的,有傳人。
燈火搖搖晃晃,如遊龍鋪在整座熙王府,徐雲棲沿著遊廊,深一腳淺一腳往清暉園去。
徐雲棲尋外祖父時,到過西州,也在西州藥鋪見過柳家的人,隻是那時她不知此柳家是彼柳家,如果外祖父是柳家人,他為何躲著世人不露麵,偏生柳家人還能安安詳詳開鋪子做生意?
一切都太奇怪了。
有那麼一瞬,她仿佛窺見前方有一個巨大的深淵,怕一腳陷下去便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