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誌在奪嫡,怎麼可能不急子嗣,無非是不顯山露水罷了,於是他替兒子分辨道,
“孩子要看緣分,越急越亂。”
熙王妃也明白這個道理,越催夫妻二人越有壓力,反而弄巧成拙,遂不再多言。
裴沐珩起身施禮,離開了錦和堂,沿著抄手遊廊出錦和堂側門,往清暉園方向去。
蜿蜒的遊廊燈火通明,前方有兩個守夜的婆子在院子裡巡邏,裴沐珩腳步極輕,二人渾然不覺,
“二少奶奶真是好命,生下勳少爺沒多久,又有了喜脈,這回要是生個姑娘,可就湊了個好字。”
“可不是,不過你也彆聲張,若叫王妃身邊的胡嬤嬤聽見了,又得一頓訓,二公子這邊喜事連連,三房一點動靜也無,王妃心裡不悅著呢,咱們彆往槍口上撞...”
“是這個理...”
那婆子不知偷了什麼果兒吃,正吃得滿嘴是汁,抬袖拭了拭,這一側眸便發現身後緩步行著一人,隻見他一襲黑氅挺拔如鬆,雙目漆黑似淵,目光冷冷汵汵如同浸在水墨裡,讓人不敢迎視,認出是裴沐珩,兩個婆子嚇得撲跪在地,磕頭如搗蒜。
裴沐珩不喜長舌之婦,對著二人皺了皺眉,“自己去領罰。”隨後目不斜視離開。
行至清暉園側門,徑直便進去了,清暉園院子裡伺候的人不多,一路安安靜靜,循著甬道踏上正屋廊廡,隔著透明的五彩琉璃窗瞥見屋內坐著一人。
她穿著一身雪白的舊衫神色容靜坐在長幾後,雪膚烏發,杏眼盈盈,大約是想到什麼,她托腮笑了笑,被燈火襯著,頗有幾分顧盼生輝的美。
如若當初有孩子,她就不會輕易提和離,有了孩子,她便落地生根,不會再想著和離。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裴沐珩對孩子的祈盼是毋庸置疑的。
收整心情,他如常踏入東次間,陳嬤嬤親自替他接過氅衣掛在屏風處,又給他斟了茶。
“回來啦。”徐雲棲聽到動靜,朝他露出笑容。
裴沐珩淨了手喝了茶,來到她對麵坐下。
徐雲棲這兩日忙著整理他從苗疆捎回來的藥材,其中有一盒鐵皮石斛,徐雲棲擒起一顆往嘴裡嚼著,依照大小不一分放在不同的格子裡,她做的細致認真,裴沐珩一時也不好打攪,
“你先忙,我去書房,等會兒再回來。”
徐雲棲微愣,連忙抬眸問,“三爺有事嗎?”
裴沐珩這會兒麵上生了幾分不自在,他起身抬腳勾來鼓凳,坐在她長幾對麵,將手臂伸出,露出一截瘦勁的手腕,
“雲棲,你給我把把脈。”
徐雲棲喉嚨一哽,麵色立即凝重幾分,“你哪兒不舒服嗎?”
裴沐珩側眸朝侍奉的陳嬤嬤看了一眼,陳嬤嬤趕忙屈膝退了
出去,又將廊下伺候的人都使開了。
裴沐珩等她們腳步聲走遠,方正色看著徐雲棲,“我們成婚這麼久,夫妻敦倫也算頻繁,卻一直不見喜訊,你看看,我是否於子嗣有礙。”
徐雲棲是大夫,也很會照顧自己,若是有問題隻能出自他身上。
徐雲棲聽了這話,手中的毛筆驟然滑落,心口微微緊了緊,好一會兒沒說話。
半晌,她將嗓音放得很輕,
“你為什麼這麼想?”
裴沐珩見她麵露緊張,神色微緩,眼底綴著細碎的光芒,“未雨綢繆,事先排查,總無礙的。”
徐雲棲腦筋轉動片刻,很快明白了前因後果。
今日午膳時,二嫂李萱妍捂著嘴吐了一輪,她當場把出喜脈,熙王妃當時臉色就僵了。
再聯係裴沐珩這番舉動,便很好理解。
裴沐珩到底急到什麼地步,能讓他懷疑自己身子有問題。
徐雲棲心裡一時五味陳雜,沉默片刻,她起身去浴室淨手,折回來搭在他手腕,閉目聽脈。
徐雲棲隻搭脈片刻便鬆開他。
這男人脈象穩健,節律均勻,根本不可能有礙,再看他氣色觀他手相,對應穴位處均無任何異樣。
裴沐珩身子好不好,徐雲棲當然比誰都清楚。
過去沒懷孕,該是緣分沒到,如今嘛...徐雲棲心裡有些硌得難受,麵上還是露出笑容,
“三爺身子好的很。”
說完這話,她垂下眸。
徐雲棲麵色微有些緋紅,裴沐珩隻當她不好意思,抿唇一笑,將手臂一翻握住了她柔荑,細細摩挲片刻,“好,書房有事,我等會回來。”
裴沐珩起身,來到屏風處取下披衫,重新係上離開。
徐雲棲目光一直追隨他的背影,等到他徹底消失在月洞門,眼底的光色暗下來。
如若沒有今日這一出,她自信還能瞞下去。
可是看著他漆黑的眼神裡明顯帶著期待,徐雲棲做不到無動於衷。
她短時日內不能懷孕的事必須據實已告。
裴沐珩從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將外祖父的事告訴他,夫妻二人坐下來冷靜分析,權衡利弊,是好聚好散,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徐雲棲都能接受。
打定主意,徐雲棲也不遲疑,起身入內換了一身厚褙子,帶上陳嬤嬤前往前院書房。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雨霧,紛紛擾擾,院子裡的寒風更烈了。
陳嬤嬤打了個哆嗦,忍不住問她,“少奶奶,奴婢給您取一件披風來?”
雨霧粘在她眉梢似有清霜,徐雲棲立在廊廡點點頭。
片刻,陳嬤嬤取了一件銀鼠皮的披風匆匆趕過來,雙臂往她身後一環,將她裹緊。
這輩子風裡來雨裡去,很少有人將她照顧得這麼細致,徐雲棲回眸朝陳嬤嬤笑,
“天冷,您就在廂房等著,我一人去便可。”
她習慣了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即便那是個下人。
下人也是人。
不等陳嬤嬤反應,她已翩然出了月洞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