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裴沐珩,利用這次危局逆風翻盤,徹底贏得了百官的擁護和讚譽。
他“一擊必中”的行事作風被裴沐珩參得透透的,反倒是裴沐珩,一直處於低位,他善於審時度勢,穩紮穩打,走一步算三步,步步為營。
裴循當然不會認為他從此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事實上,他很清楚皇帝現在除了他彆無選擇。
隻是比起過去主動出擊,他不得不被動防守,往後不會再有朝臣明目張膽黨附他,裴循畢竟不是太子和秦王,遇到挫折,他很快調整思路,深知眼下比起朝爭,他急需修補聖心,重新在百官中樹立偉岸的形象,然後靜靜等著皇帝老去,等著那份傳位詔書。
想明白這些,裴循接過粥碗慢條斯理喝著。
片刻,門被推開,進來一娉婷女子,深秋寒夜,女子穿得十分單薄,嫋嫋婷婷捧著一碗參湯近前來,
“奴給殿下請安。”
管家撿著食盒適時退了出去。
裴循瞥了那女子一眼,見她大冷天的就罩了一件輕紗,眉頭頓時皺起,
“你這是做什麼?”
女子柔情似水望著他,嗓音仿佛煙熏過飄著幾絲幽幽屢屢的媚氣,“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奴想伺候殿下。”
裴循聽了這話眼底的溫色退下來,盯了她半晌,語氣嚴肅,“我收留你是見你彈了一手好琵琶,可給皇後娘娘解乏,你好歹也是良家女出身,何以做這些自甘賤墮之事?”
“本王若真要女人,這會兒L府邸怕是容不下了。”
女子淚水瞬間從眼眶溢出,咬著牙辯道,“奴對十二王一見傾心,伺候您心甘情願...”
裴循失望地移開眼,目色蒼蒼茫茫落在窗外,腦海不知為何閃現一道清落秀致的麵孔,那個人自始至終溫柔而堅定,像是翱翔在天際的靈燕,不為任何風吹雨淋所折服,相較之下,自薦枕席的女子,裴循就看不上了,
“你有一身本事,自可安身立命,不必委身於人,此外,本王娶妻在即,絕不可能收納任何女子,你出去吧,回淩霄閣待命。”裴循無情地下了逐客令。
女子極度不甘,委委屈屈哭了許久,卻又在他這番話中慢慢尋到一絲要義,將參湯擱下,攏緊衣裳退下了。
廊外突然下起了雨,荀允和歸程在即,若是叫他曉得內閣被他掀了個底朝天不知作何感想,想必又是一場疾風驟雨,裴循苦笑一聲慢慢倚著引枕睡過去。
兩日後,荀允和從泰山快馬加鞭趕回,得知社稷壇一事,荀允和也沒有太意外,他出京之時已料定裴循要出手,卻沒料到他這般狠,想置熙王府於死地。
荀允和離開得乾脆,有兩個緣由,其一若是裴沐珩鬥不過裴循,保護不了女兒L,荀允和勢必要將徐雲棲和熙王府關係切除乾淨,保全女兒L。其二,自徐雲棲身份曝光,皇帝對著他多少存了幾分顧慮,用起來不那麼放心,這次他一走,好叫皇帝曉得朝堂還是必須他這位內閣首輔坐鎮。
荀允和的政治嗅覺是極其敏銳的,這一次通政使與內閣的動亂很顯然觸及了皇帝底線,再加之荀允和接任首輔以來,一直思索著如何革除朝務弊端,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
他連夜入宮見了皇帝,君臣密談許久,次日清晨荀允和在廷議之時頒布了一道詔書。
這是要在六部九寺等中央//官署衙門建立一道給事中製度,各科給事中,六品官銜,進士出身,行封駁,科參,注銷之職,具體來說,皇帝和內閣下達的每一份詔令,先過科官之手,合則納不合則駁,詔書下達六部時需科官簽發備案,隨後五日一查,督促各衙門執行,執行完畢者於科官處注銷備案,成為官員升遷的重要依據。
有了各科給事中,通政司封駁權利被收回,一直以來肆無忌憚的都察院有了掣肘,更重要的是官署區的政務水平會得到很大提高,於國於民都是有利的。
施卓便知,荀允和這套典章製度是衝他而來,過去隻有施卓參彆人的份,如今他也在科官的監察之下。
你說他徇私利己嗎,那也沒有,人家科官上到皇帝,下到百官,人人都可以糾察,包括他這位內閣首輔。
可是荀允和有彆人可參的地方嗎?沒有。
從大晉立朝至而今,荀允和是所有四品以上官吏中被參的最少的官員,他兩袖清風,老成謀國,從不徇私枉法,事事以社稷為先,這樣一位高山仰止的朝官令所有人望塵莫及。
荀允和很顯然利用各科給事中將六部九司牢牢捏在手中,並控製著所有衙門政務效率。
對於深諳製衡之術的皇帝來說,荀允和這一招很明顯使在他心坎上,有了各科給事中,都察院與東廠,三駕馬車並駕齊驅,他這皇位做的穩穩當當,至於上諫皇帝,哪個科道官沒事逮著皇帝封駁,更何況這些年挺身而出的禦史少嗎?
有了科官,皇帝多了一份製衡禦史的籌碼。
果然,論政務水準,朝廷無人出荀允和之右,還得是他呀,皇帝默默歎著。
荀允和利用這個機會大刀闊斧改革,上裨於君,下利於民,百官雖愁卻也不得不服,明顯被束手束腳的裴循也不得不服,這一次讓他見識到了這位內閣首輔高瞻遠矚的手腕。
他玩陰謀,人家來陽謀,還將他製得死死的。
有那麼一瞬,裴循很懊悔上回沒能逼著皇帝下旨,賜了裴沐珩與徐雲棲和離,如此荀允和也不至於為了女兒L幫襯熙王府。
嶽丈回京,裴沐珩明顯鬆了一口氣,料定荀允和這幾日忙著科官落地,沒功夫回府,裴沐珩不急告訴他章老爺子的事,而是上了一道折子告病修養,那日之事多少讓皇帝心裡生個疙瘩,於是裴沐珩打算避避風頭。
嘴裡說著告病,也不至於要真“病”,可就在這個念頭滑過腦海時,裴沐珩猛地想起了一句話。
“那些小夥子沒病也整出些病來,紛紛列隊等著我們姑娘把脈。”
“哎,五姑娘是知道的,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絕,唯獨不會拒絕照看病患....”
想起這些,裴沐珩登時就立住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來得早,十月底便烏雲重重,飄起了小雪。
裴沐珩負手立在斜廊下,漆黑的雙眸翻騰著些許深思,高挺的鼻梁被燈芒映照劃下一片暗影,他深深凝望著清暉園的方向,腦海被這個念頭蠱惑著,又蠱惑著。
默了半晌,這位矜貴內斂的主兒L開了口,“黃維,府上有冰塊嗎?”
“啊?”黃維滿臉不可思議,“您要冰塊作甚?”
裴沐珩麵不改色道,“既然告病,就不能弄虛作假。”
黃維吃驚看著他,狠狠眨了幾把眼,“不是吧三爺,您要動真格的呀,您說告病,滿朝文武心知肚明,又不會有人來府上查驗,再說了,生病這種事可大可小,您若是說頭疼,那太醫還能說您不疼?您何必多此一舉呢。”
麵對黃維的喋喋不休,裴沐珩隻一句話,“我就要生病。”
帶著幾分不可理喻的篤定。
這不同尋常呀
,黃維是屬狗的,鼻子很靈,目光轉悠一圈落在遠處的清暉園,很快反應過來,猛拍了把自己腦門,
“奴婢這就去弄。”
夏日已過,存冰早用完了,這會兒L雪還沒下呢,誰家還有冰?
可巧隔壁荀府地窖還留了一些,黃維火急火燎搬了過來,擱在書房的浴室裡。
隨後他就看到自家主子著人備了一桶冷水,又利索地將盆裡的冰倒下去,很快浴桶裡冒出騰騰寒氣,光看一眼黃維都要打哆嗦,眼看裴沐珩要脫去衣裳跨進去,黃維猛抱住了他的胳膊,
“三爺,三爺,這...這可不是鬨著玩的。”
裴沐珩無動於衷,他這幾日身在朝堂,徐雲棲對著他也是不聞不問,他那日走的時候還氣著呢,就這般回後院,便是不痛不癢,等著這姑娘開竅,還不知何年何月,攻心為上,必須下一劑猛藥。
裴沐珩就這麼果斷地踏入了冰冷的浴桶。
這一下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裴沐珩凍得腦門直冒寒氣,黃維在一旁瞧著急哭了,很想去後院喊人卻被裴沐珩厲聲喝止。
以為他隻是簡單裝病,讓她來前院照顧麼,不是,畢竟是步步為營的裴三公子,這隻是請君入甕。
裴沐珩心性非一般的堅韌,這般冷冽他也忍下來了,片刻裹著衣裳在炭盆裡烤火,臉色發青,“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夜裴沐珩發起了高熱。
徐雲棲抱著銀杏睡得正酣呢,深更半夜便聽得黃維在外頭大呼小叫,
“少奶奶,您快些去前院瞧瞧,咱們三爺發高熱了,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四字刺激著徐雲棲的神經,身為醫士的她登時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