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九楓沒想到他的態度如此激烈, 皺眉道:
“我乘船時無意中遇見的船客,當時我還沒有開始修煉, 還以為她在說笑呢,現在肯定找不到了。”
娃娃臉又細問了她乘的是哪一艘船,在什麼時候聽人說的,那人的形貌是如何,說要去找人查問,巫九楓便把某個早死的船工相貌大致形容了下。
他記下後,見小師妹睜大了眼盯著他, 眼裡似乎充滿了求知欲, 便不由歎了一口氣:
“師妹,是師兄方才語氣不好,你彆太介意, 實在是你說的情況太嚴重了, 像你說的那種修士變成怪物的情況, 在我們修真界裡有一個統稱,便是‘墮化’。”
“墮化?我之前聽人提起過,但他沒和我說外形也會發生改變呀。”
“墮化一共有兩種,他說的是其中一種, 第二種已經很少見了,我慢慢與你講吧……”
原來, 在鏟除詭異時,修士也會逐漸被詭異浸染。
這會導致兩種可能, 有些修士神智率先被感染, 逐漸失去理智,成為冷酷無情無惡不作的瘋子,俗稱精神墮化;還有些意誌力更加堅韌, 但□□卻先承受不了,於是外表慢慢墮化成了怪物。
精神墮化的徹底沒救了,但身體墮化的修士一開始還能轉化回人身,但隨著墮化的程度越來越嚴重,直到某一日,他們就徹底變不回人形,終身都要當一個怪物了。
巫九楓提問:“那些□□墮化了的修士隻是外表發生了改變,隻要裡麵還是那個人,我覺得沒啥區彆,不可以像以前一樣相處嗎?”
“小師妹真是人美心善。”娃娃臉誇讚道。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略顯嚴肅地強調:
“但小師妹是否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人與人相處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外表了,容貌突出者便能輕易獲得旁人的喜愛和容忍,衣冠華貴者便能自然享有旁人的尊重和包容,醜陋縕袍者恰恰相反,這倒不是每個人都故意踩高捧低,隻是人性如此,人的本性便是喜歡趨近好的強的,討厭避讓差的劣的。但人長得再醜那他也是一個人,頂多是被背後議論或是排擠,沒有人會說他長得醜便不該活著。
“但他若是外表徹底變成了一個怪物,那一切就都說不準了,且不說他即使可能還沒到喪失理智的程度,但也在時時刻刻壓抑著自己嗜血殺人的欲望,便說他的血肉至親、好友師徒看到與自己交流對話的是一個怪物,他們還能用之前的態度和他相處嗎?隻要有一絲不同,那在他看來便也是變了。
“便是親朋好友尚且如此,更遑論要對他喊打喊殺的其他人了,誰也不敢把一個未來的殺人凶手放在自己的身邊還好聲好氣地對待他。在這種環境下,所有墮化者,無論他們曾經的心誌有多麼堅韌,最後都會慢慢變成一個表裡如一的怪物、徹頭徹尾的魔頭,自古到今,無一例外。於是道門一百多年前便下了鐵律,但凡發現墮化者,殺無赦!”
娃娃臉最後笑了笑:
“小師妹不要覺得道門殘酷,便是那些墮化者他們自己,看著鏡中自己的時候,看到的究竟是人、還是一隻怪物呢?”
……
議事的大殿內,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倒映在地磚上。
傅子深低頭看著被霞光染紅的玉石地磚,實則心不在焉地發起了呆。
地磚上清晰地倒映出他和時任千仞派掌門一跪一坐的影子。
自他來到大殿後,掌門已經數落了他好久,無外乎就是說他這些年過於頹廢太不爭氣,白白浪費宗門這麼多資源,自請外放也就罷了,修為也沒有什麼提升,照這樣下去,他以後如何放心把掌門的位置交給他……
掌門罵到一半停下喝了一口茶,見下首跪著的傅子深仍在敷衍地“嗯嗯”應聲,顯然是一直都在左耳進右耳出,不由更氣,抬手便把手中的茶蓋朝他摔去。
隻聽“啪”的一聲,那隻茶蓋撞上了傅子深外袍上繪著的防護陣之一,陣法光芒流轉,茶蓋被悄然無聲地震成了一堆碎屑,灑落在了傅子深麵前的地磚上,遮住了他的倒影。
傅子深回過神,照例先笑了笑:
“掌門何必動氣,氣壞身體多不好。”
“你看看你,哪有三十年前意氣風發的樣子,那時你是我們全宗門的驕傲,現在呢?連個駐守任務都出了漏子,傅子深,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傅子深誠懇道:“我知道自己這趟差事沒有辦好,回來便是來認罪的,掌門還是直接點關我後山禁閉吧,三五個月都行,但這次最好不要超過半年,我剛收了一個徒弟,還沒來得及教她點什麼。”
掌門忍了忍:“……你新收了一個徒弟?”
傅子深回想起巫九楓在他麵前那驕傲到不可一世的樣子,不自覺笑出聲來:
“是的,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小姑娘,我看著她性子有趣,又虧欠她家裡,便收她做了記名弟子,但這隻是怕她浮躁炫耀,實際上,她應該會是我的關門弟子。”
掌門沉默了一會兒:
“你的終身大事也該考慮了,其它幾個宗門都有給我發信,說派內有出色的弟子相中了你,願意與我們聯姻,你是怎麼想的,有沒有心儀的女孩子?”
傅子深苦笑:“我現在還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