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打從心底覺得,若是解叔能成為掌門也挺好。
解叔有能力有熱情,在他的經營下,千仞派或許會迎來一個新的高峰。
而且其它宗門看在已逝的解崇光解宗主的份上,也會在宗門往來上多讓上幾分。
爹歎了一口氣。
“你解叔本事是有的,但太衝動,自負且急於求成,我和他理念不合,千仞派到他手中未必是一件好事。”他沉吟著,“你是我的兒子,又是我一手培養長大的,你的性格我再清楚不過,你行事沉穩,遇人包容,外柔內剛,遇到絕境時又能破釜沉舟、轉敗為勝,想把千仞派交到你手裡不僅是出於私心,而是我清楚,你是繼承千仞派的最好人選,你可以讓它更上一層樓。”
他笑道:
“爹,你可真是我親爹,到這個時候你還在誇我,就算我再合適也當不了,除非你指望千仞派隔個兩三年就再換一任掌門。”
爹神情一愣,繼而又要發怒:
“為什麼要隔個兩三年換掌門?難道你成為掌門過個兩三年後不想當了就把攤子撂給彆人?傅子深,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把宗門大事當做玩笑!”
他心中不解,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他過不了兩三年就可能徹底墮化,到那個時候還做掌門可不是要把千仞派往泥坑裡帶嗎?
還是爹就對他那麼有信心,認為他毅力遠超常人,能堅持個三年三年又三年?
那還是饒了他吧。
他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要戳破爹的這個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爹,紙是包不住火的,等所有人都知道千仞派掌門是個墮化者,會毀了千仞派的,到時候,第一個把屠刀對準我的,就是千仞派內的弟子。”
爹突然不說話了。
他正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話說得太重時,麵前卻是一陣風聲,接著,他的兩側肩膀被人重重鉗住。
爹的聲音裡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掩飾的慌亂和顫抖:
“你墮化了……什麼時候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他悚然一驚,抬起了頭,卻對上了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
他的父親,一個向來莊重威嚴時刻注重自己形象的男人,此時卻驚慌失措地跪到了他的麵前,抓住他的肩膀,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後滿含期待道:
“深兒,你是騙爹的吧?是爹總是逼你乾這乾那,你生氣了故意開玩笑?快告訴爹,你說的都是假的,你沒有墮化,爹再也不逼你當掌門了,你以後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他呆呆地看著爹的眼睛,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言語的能力,與此同時,他的腦海裡一片混亂,許許多多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麼他們先前談的內容……
夢境卻在這個時候開始崩塌了,四周天塌地陷,化為點狀的碎片,向中心席卷。
漫天空白和碎片中,爹卻仍舊牢牢抓住他的肩膀,不肯和周圍的物品一樣退場,儘管身體的邊緣也已經開始化作碎片。
爹咆哮著:
“深兒,你說啊!你說話啊!你到底有沒有墮化!!!”
肩膀處傳來刺入骨髓一般的疼痛,可他卻不管不顧,隻怔怔地看著爹逐漸被血色占滿的眼睛。
眼睛裡逐漸滲出兩行血淚。
沉默已經是一種回答。
爹臉上青筋暴突,僅存著的上半身也開始扭曲膨脹,其間體表的皮膚被刺破生長出許多蛇一般狂舞的觸手……最後卻從下到上都被坍圮的夢境碾為飛灰。
天地間隻剩下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你墮化了為什麼不早點說!啊啊啊啊啊啊啊賊老天你沒有眼——”
……
傅子深突然驚醒。
還是入睡前那個熟悉的囚室,可一切又都不同了。
四周都在晃動著,仿佛天塌地陷也被從夢境裡帶出來了一般,灰塵四濺,沒到時間絕不會開啟的大門卻敞開著,從門外傳來震耳欲聾的鐘聲,一聲,兩聲,三聲……
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啊,我正在想這門怎麼開呢,結果它就自動開了,正好省了我事,師父,好久不見啊,你還不知道吧,在你麵壁的這些天裡發生了好多事呢,詭異入侵,好多人都死了,不對,更正一下,是不知道還剩多少人活著,我可是曆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來到這見到你的……”
巫九楓還要詳細生發自己一路有多麼驚險,卻見自己的那個從來都懶散著好像什麼也不在意的師父卻突然激動地抓住自己,急切詢問道:
“鐘響了幾下?”
“哈?”
什麼都不關心,就關心鐘,她這師父果然很有幾分不同尋常 。
巫九楓回想了一下:“八聲呢,你好像跟我說過,這代表著——宗門大難?”
話音剛落,身邊便是一空。
傅子深身化虹光,強壓下恐慌的心情,用了這輩子最快的遁速朝著掌門所在的清霞峰飛去。
當日他隻是對無極鐘做了一個簡單概述,但其實無極鐘的每一聲鐘響都有更深遠的含義,尤其是後麵幾個。
比如說,誰都知道,當鐘響了八下,那便代表著宗門危急。
可到底要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算宗門危急?
其中就有一個判定標準,那就是掌門死於非命。
如果連一宗之主都無法在敵襲中存活,那麼喻示著這個宗門已經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
無極鐘響八下之後,千仞派內所有禁製全都會打開,任由還幸存著的低階弟子四散逃命,以保留有生力量,同時發訊給其它幾個宗門。
無極鐘的八聲鐘響,是求援,也是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