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一。
今天是周一?
今天是周一!
黑夜已過,迎來黎明。
不知從何時開始,黎明漸漸變成鞭子,抽打躺在被窩裡的人。若是工作日,這條鞭子更是能無視被褥的護甲與魔抗,打出真實傷害,附帶‘你這麼年輕睡得著嗎?!’的精神損傷。
白影無所畏懼,哪怕熬了半個夜晚進行構思,身為奈何橋上乾過劣質孟婆湯的猛人,相比於常人一天八個小時左右的睡眠時間,他隻需要四個小時甚至更少的時間,就能完全恢複精神上的損耗。
這樣一來就等於比每天多出四個小時的壽命,等於比彆人多出足足六分之一的時間用來加班……
嗬,你以為我會這麼想就大錯特錯!
身為堪破社畜迷障,登臨絕頂後轉世重修之人,每天隻需要睡四個小時,就意味著我擁有自由的四個小時,可以在精神飽滿的狀態下,躺在被窩裡將其揮霍換來安逸的舒適,可以放飛靈魂在宇宙裡環遊一圈,穿越古今暢想未來——實在煩惱如何度過,那就儘情讓時間在煩惱中溜走的餘裕呀!
我已經賺麻了。
白影心情很不錯,煮碗麵開始哧溜,但好心情直到上一句話為止。
“有點變形記的意思,從主觀意識和客觀事實的差異與相互影響作為切入點,前半以男主角的視角進行展開,女主角則是作為暗線,等到兩人重逢時,轉向女主角視角,暗線變為明線,明線變為暗線,有點炫技的意味但無傷大雅,你格局偏低也在意料之中,但套入一些社會元素,更能由小見大,引發共鳴。”
電話裡,甲方不斷指指點點給出反饋。
白影每聽一句反饋,心情就-1,此刻已然跌落平常心,更有魔念在轉瞬間升騰而起,他開口道:“你曾與我談論創作者的五劫,凡是創作者,必將經曆五劫考驗,若是過不去,從此必定心魔纏身,不得善終。”
“嗬。”甲方若有所思,了然一笑,“你是說第一劫嗎?”
白影緩緩道:“以我成書,執心不悟。知差行苦,何為謬誤?此乃創作第一劫:執。”
“執著,執念,執我,執而不悟,便是劫。”甲方語重心長,頗為懷念地說道,“凡是創作者,必然有著表達自我的意願,若是表達與他人有所衝突,批評、質疑和矯正便由此而來,被否定、被誤解、被曲解以及被糾正。”
“隻要作品還有人品味,此事就決然不會停止,這便是創作者的宿命。創作者必不可全知而全能,主觀表達本就難說正謬。若執我之死心,無知之我必行進至死路,困頓其中,難得寸進,若是不執我之決心,無心之我便判斷不出何為正,何為誤,無我既無知,亦是一條死路。”
“固執而不得知,死也;無執則無我可知,亦死也——我的弟子哦,當年你麵對執劫,如何作答?”
出租屋內,白影眼神悠遠,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夏天,在劇團。
那時,自己是見習劇作家,見習演員,見習燈光師……一言以蔽之,打雜,什麼都可以打雜。
如今的甲方,曾經的劇作家,姑且湊合勉強也算是自己的師父,那一日他提出創作者之五劫,自己不以為然,深感荒謬,過了幾日後,劇作家遞來一個劇本大綱,讓自己完善成劇本。
自己親身體會到了何為執劫。
那時劇作家的親切話語,至今依稀縈繞耳畔。
‘你寫的什麼東西?一潭死水從西到北?給我讓劇情動起來,起伏懂不懂起伏?!大綱裡沒有起伏?那你不會行文中自己編嗎?三句話的大綱太短,編不出來?四人一馬取西經,亂世三國苟者贏,家財萬貫落乾淨,造反招安都沒命——我足足給了你三倍大綱,曹雪芹長三個腦袋,還是施耐庵有六條胳膊?’
‘起伏是有,但太少,這個起伏節奏也不行,太亂!起就是放,伏就是收,一起一伏就是故事的心跳,人無心跳則死,書無起伏亦亡!繼續寫!’
‘嗯,勉強算能看的水準了,大概能趕得上我教了三天的貓,但是這劇情不太給力,男主角的行事作風,我看著不太順眼,把男主角刪了吧,主角刪了故事怎麼辦?當然是重寫個沒這角色的故事,這都要問?你不會動腦子嗎?’
‘堂堂女主角,外貌用漂亮二字就概括了?給我寫得美一點,彆單純抽象概念來定義,重寫,這部分描寫要很美,但我不能看見一個美字。’
‘感情戲太平庸,教你個法子,先上車再補票,懂?怎麼寫?當然是你寫,難道讓我寫?’
‘這新男主越看越煩,還是換回以前那個男主吧。’
‘這男主不夠慘,讓他妹和他爸都死。’
‘女主太慘,彆讓她死全家。’
‘算了,既然要大團圓結局,那還是彆讓男主死全家。’
‘不行!大團圓太俗氣,你給我在保持大團圓結局的基礎上,加點內涵的悲劇,那種言未儘意已達的留白效果,例如?例如男主命不久矣,女主還懷著身孕,看似美好的刹那,藏著黯然神傷的未來。’
‘罷了,既然要慘,何必團圓,改成全滅結局吧。’
‘男主要波瀾壯闊的慘,女主要命運無常的慘,結局要寂寥無聲的慘,給我好好感受慘字的四種寫法!’
‘我覺得不行,重寫一個。’
來回折騰一個月後,曾經的社畜本能受到刺激,忽然醒悟,看穿對方不斷反饋和講解教導之下的真麵目。
是你啊,老板。
是你啊,甲方。
是你啊,讀……讀書的好人。
此乃創作者必然要麵對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