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世間的最後一捧火(1 / 2)

墨燃沒有說話,?良久後,粲然笑了。

“好一個一榭隻住一主。好個一段佳話。”

他施施然赤著腳趾修勻的雙足,踩在冰冷的石麵,?腳背青筋隱綽,?停在宋秋桐麵前。

然後墨燃抬起一隻腳,?用足尖,點起宋秋桐的下巴,?令她仰頭看著自己。

“這些話,?你在心裡頭,憋了很久了吧?”

他望著她驚慌失措的臉,?笑眯眯的:“宋皇後,?過去有許多事情,?我都還沒好好問過你呢,既然你今日對我說了些掏心窩子的體己話,那我們不如坦白到底,來,?我跟你聊聊。”

“就從最近的事情聊起吧。去踏雪宮那天,?我明明是把楚晚寧鎖在寢宮裡的,?你告訴我,?他怎麼會出現在昆侖山?是誰給他解的禁,讓他來找的我?”

宋秋桐身子猛然一顫,說:“我不知道!”

她太急著辯解,?甚至忘了說妾身,而是用了“我”。

墨燃便笑了,他說:“好,?這件你不知道,那我就問你下一件。那年我敕封你為後,?讓你協理死生之巔,後來我有事前往陰山,走的時候,楚晚寧因為不聽話,正被我關押在水牢之中反省……”

他提起這件事情,宋秋桐的臉色禁不住青白起來,嘴唇也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你借由探查監牢,去看望他。卻被他一通鄙薄……”

“是,是。”宋秋桐忙著道,“可是陛下……阿燃,這件事我當年都跟你說過,楚宗師他讓我滾出天牢,且言語間多有侮辱,他不但罵我,還連著陛下一起責罵,我當時是氣不過……我……”

“本座知道。”墨燃微微笑了,“你當時氣不過,但楚晚寧乃是重罪之人,未經本座允許,又不能妄加懲戒。於是你便小施責罰,命人生生拔去了他的十枚指甲,並在他每個指尖,都釘了荊棘刺。”

宋秋桐滿眼驚惶,爭辯道:“陛下您當時回來,是誇我做的好的!”

墨燃微笑:“哦……是嗎?”

“您……您說言語不乾不淨之人,就當如此對待,您那時候還跟妾身說,說罰的輕了些,若是他下回再出言不遜,大可……大可斷了他的十指……”她越說聲音越輕,最後望著墨燃瘮人的笑顏,頹然軟倒在了地上,眼中噙著淚花,“阿燃……”

墨燃輕輕歎了口氣,他笑道:“秋桐,日子過去太久了,本座當年說了些什麼,沒說些什麼,都已忘了。”

“……”女人明明從方才就已猜到了墨燃的心思,但聽到這句話時,身子依然劇烈地抖了一下。

“本座這幾天總是做夢,夢到那天,本座自陰山回來,進了水牢裡,看到他雙手潰爛,儘是血汙……”墨燃慢吞吞說著,到最後,聲音驀地擰緊,眼中亮著寒光,“本座,並不高興。”

宋秋桐無措道:“陛下,陛下……不,阿燃……你聽我說……你冷靜一些聽我說……”

“本座並不高興。”

墨燃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麵無表情地垂下臉,冷淡地看著在地上蜷成一團的女人。

“你哄哄我,好不好?”

他霜雪般的神色,配上這樣驕矜的央求,縱使宋秋桐伴君伴虎這麼多年,也不禁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連頭皮都是麻的。她嗅到狂風驟雨的氣息,抬起深褐色的眸子,做小伏低地仰視著他,她爬過去,伏在墨燃的腳踝邊。

“好,阿燃說什麼都好,阿燃想要我做什麼才會開心?我一定好好地……好好地……”

墨燃俯身,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臉。

他笑了,很是可愛天真。

就好像他第一次在儒風門瞧見她的時候,甜絲絲地露出兩池深酒窩,拉著她的衣袖央道:“小師妹,你叫什麼名字?……哎呀,你不要怕,我不傷你,你跟我說說話,好嗎?”

不寒而栗。

時隔多年,他幾乎是用了同樣的神情,同樣的語調,說的卻是另一番話。

他甜蜜而溫柔地說:“秋桐,本座知道你是真心的,為了哄本座高興,什麼都願意做……”

他的指尖摩挲過她柔軟的唇瓣。

她整張臉上,與師明淨極像的地方。

墨燃睫毛輕顫,不動聲色地望著那兩瓣花朵般的嘴唇,終於還是說:“那你,就去黃泉路上,先等一等本座。”

“!”

他無不和緩地問:“好嗎?”

宋秋桐的眼淚刹那溢出眼眶,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恐懼。她早知道墨燃現在提起當年她淩虐楚晚寧的事情,自己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可她最多也隻能想到杖刑,想到貶黜,她用儘了她全部的勇氣,都想不到墨燃居然會……

他竟然會!他竟然忍心!

他……他……

瘋子。

瘋了……瘋了……

墨燃仰頭低沉地笑了起來,他笑得越來越放肆,越來越囂張,他笑著一腳踢開寢宮的門扉,笑著大步走到殿外。

他屐履風流,踩碎萬千人的性命,如今輪到她。

瘋了……瘋了!!

墨微雨瘋了!

宋秋桐跪跌在冰冷的金磚寒石上,寢宮內歡好

燕爾的激情尚未散去,地獄的火光已經燒了起來,她張著嘴,仰著頭,掙紮著去張看殿外灑進的天光。

破曉來臨,天光是血紅色的。

染得她滿眼紅絲。

她聽到墨燃遙遙喝了一聲,隨意地就像吩咐今日晚膳該用什麼一樣。

“來人,把皇後拖出去。”

“陛下——!”外麵是隨扈宮人們驚慌失措的反應,“陛下,這……”

“丟到鼎爐裡,油煎活烹了吧。”

宋秋桐忽然便什麼都聽不到了,整個人猶如沉入大海汪洋,什麼都聽不到了。

“活烹了,活烹了熱鬨,活烹了痛快,哈哈……哈哈哈……”

他越走越遠,唯有笑聲和喝聲像是兀鷹,盤繞在死生之巔,彌久不散。

朝陽將他的影子拖曳得很長,孤零零的一道痕跡,洇在地上,他緩緩地走著,慢慢地走著。

一開始好像身邊站著兩個少年裘馬的虛影,還有一個高大挺拔的白衣男人。

後來,那兩個虛影不見了,隻剩下那一襲白衣陪著他。

再往後走,那個白衣男人也消失在了金色的晨曦裡。

旭日是純澈聖潔的,帶走了同樣純澈聖潔的人,隻留他一個人在地獄,在血海裡,在魑魅魍魎中沉淪。

隻剩他一個人,他越走越寂寞,越走越清冷。

走到最後,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越走越瘋魔。

墨燃記得,自己自儘前的最後一年,有時候對著銅鏡看,他都會認不出那裡麵映照的是怎樣一個怪物。

他甚至記得自己將死前的那個晚上,他倚坐在紅蓮水榭的竹亭裡,旁邊隻陪著一個老奴。

他就問那個老奴,懶洋洋地開口:“劉公,你跟本座說說,本座原本是個怎樣的人?”

還沒等對方答話,他就望著池水裡的倒影,自顧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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