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寧抬手,一隻線絡和造型都極為繁複香囊,在半空中晃動著,他道:“和禮袍一並送來的這個香囊,和尋常的不太一樣。”
“啊,那是按臨沂的繩藝打的,怎麼了?”
高高在上無人可及的天神道長,微蹙劍眉,他說:“太難了,不會係,請尊主指點。”
薛正雍:“…………”
他教了楚晚寧三遍,楚晚寧還是繞不過去繩結,最後乾脆放棄了,薛蒙看不下去,主動請纓幫師尊係香囊,三兩下就在腰間佩好了,楚晚寧瞧著,很有些意外,讚許道:“不錯。”
薛正雍在旁邊又忍不住轉了念頭,他想,天啊,這樣的人如果沒有道侶,真的不會最終死於生活不會自理嗎?
過了一會兒,墨燃也來了,他臉色不太好,昨天被楚晚寧那一腳踹得太狠,又不好意思找人療傷,彆人肯定會問他這傷是誰踹的,他總不能說是輕薄了玉衡長老被踹的吧?
隻能自己打坐靜療,這會兒才總算是好些了,不至於胸口疼到呼吸都困難。
可是他看到了立在薛正雍身邊,安靜地等著他的楚晚寧。這個男人穿著月白色繡金絲正服,領口壓得很高,又是禁欲又是莊重——好正經的一個英俊男子。
墨燃覺得胸腔一動,好不容易順直了的氣兒,好像又岔了,又喘不過來,亂了套了。
“咳!”
這可真要命,他喜歡了一個他絕不能喜歡,他發誓再也不去觸碰的男人。
重生兩世的老鬼這回真就像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子,年輕衝動,熱血澎湃,會因為喜愛之人的一個眼神,一件衣物的變更,就覺得天下大亂,風生水起,從此快樂與他有關,悲傷與他有關,心跳與他有關,呼吸與他有關,就連照進窗欞的月色,月色裡踽踽獨行的一隻螞蟻,吸引螞蟻來的那一脈花蕊,都與那個人有關。
他在這樣的喜愛中覺得很煎熬,很憋屈。
因為一花一葉都是他,但他又得不到,不能摘。
媽的,人間處處為難他。
把派中事務都暫交貪狼長老處理,薛正雍拿上請柬,攜妻帶子上路了。
有楚晚寧出行的陣列裡,隻要不是日程趕,往往都是坐馬車的,這次也不例外。一行人悠哉悠哉,沿著官道慢慢往臨沂去,一路上遊山玩水,遇到些小妖小怪,也都順手幫著除掉。
如此行了十來天,他們才到了岱城。
岱城的胭脂有名,一到城中,薛正雍就先帶著王夫人去買胭脂,薛蒙嫌棄他們老夫老妻還膩歪,搓搓雞皮疙瘩,不肯跟上,和楚晚寧他們先找了個茶攤子小坐,等爹娘回來。
故地重遊,師徒三人都有些感慨。
薛蒙道:“可惜師昧不在,不然就和六年前求劍的時候一模一樣了,我們還能去旭映峰頂玩玩。”
墨燃笑道:“你也不怕假勾陳還守在那裡,見你來了,拉你進湖底再敘敘舊。”
說道假勾陳
,楚晚寧皺了皺眉頭:“這五年間他似乎並無行動?”
墨燃道:“說不好,出過幾次大亂子,都是懸案,跟神武有關的,我懷疑是他,但是也沒有證據。”
薛蒙玩轉著手中的杯盞,望著墨燃道:“我倒覺得那些懸案跟他沒關係。你想啊,幾年前他費儘心思要找精華靈體,你是木靈精華,他便攆在你後麵要害你,所以他要找的應該是人,而不是武器。”
楚晚寧沉吟道:“但是這五年間並沒有活人連續失蹤的事情發生。”
墨燃托腮舉手道:“我也沒有遇到任何的圍堵或者陷阱。不過也有可能是我這五年行蹤不定,他不知道我在哪裡。”
三個人都各自沉默思索著,直到老板娘送來了他們點的茶葉與果脯,薛蒙才撓撓頭道:“你們說,他該不會是壞事做多,自己玩火燒身死了吧?”
“……”
“彆這樣看我啊,一般邪門的法術不都容易被反噬啊什麼的。”薛蒙咕噥著,“不然為什麼五年了,他還沒有什麼大動靜?”
墨燃忽然道:“有一種可能。”
“什麼?”
“你看,師尊這五年也什麼都沒有做。”
墨燃話才說了一半,薛蒙就拿筷子敲他:“你什麼意思?你懷疑假勾陳是師尊?”
“……你能不能等我把話說完。”墨燃無奈道,“我是打個比方,我在想,如果那些神武被盜懸案與假勾陳無關,那麼他五年間就確實沒有做任何大事。那麼,他有沒有可能是和師尊一樣,因為某種原因,比如受了傷或者彆的什麼理由,必須待在某個地方不能出來。”
他講到這裡,忽然想到了什麼,驀地一怔。
“師尊……”
“怎麼?”
墨燃先是搖了搖頭,似乎並不相信自己的這個念頭,但猶豫片刻,還是囁嚅著說出了四個字:“懷罪大師……”
這五年間,其他高手不知道,但顯然有一個人,也和楚晚寧一樣困在紅蓮水榭裡,半步都不曾離開。
懷罪大師。
但這個念頭太過大逆不道了,懷罪大師再怎麼說也曾對楚晚寧又授業之恩,墨燃其實並不清楚師尊內心深處對於懷罪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因此也實在不敢太冒失。
楚晚寧道:“不用想了,不會是他。”
他這句話說的輕描淡寫,但是沒有任何猶豫。
墨燃便立刻點了點頭,既然楚晚寧不願意說起自己少年時求學於懷罪門下的往事,那麼他也絕不會勉強多問。
他便繼續思忖道:“那,還有沒有其他高手,五年間從來沒有現身的?”
“孤月夜的掌門薑曦。”薛蒙道,“靈山大會,所有掌門都到齊了,就他稱病不來,很少現身。”
墨燃失笑:“那是你娘的師兄吧?你懷疑他?”
楚晚寧道:“薑曦自視甚高,從來不甘心孤月夜居於儒風門之下,所以自南宮柳當上十大門派之首尊以來,他任何聚會都不去,也不止這五年。”
“那就沒有了。”薛蒙道,“唉,算了算了,想不通就先彆想了吧,線索實在太少了,想的我腦殼兒疼。”
正巧這時候王夫人和薛正雍回來了,天色已晚,五個人便準備在岱城找個落腳的地方。
薛蒙道:“我知道有個客棧特彆好,還有溫泉池子可以泡。”
墨燃:“……”
他簡直用腳趾頭都知道薛蒙說的是哪家了,不就是少年時他們投宿的那個棧子嗎?
當年泡溫泉的時候,他還沒頭沒腦地栽進了楚晚寧的懷裡……
思及此節,他不由地輕咳一聲,默默把臉扭了開去,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眼裡細微的赧然與期待,但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薛蒙這人,說話其實總有些誇張,他喜歡的東西拚命捧,汙點也看不到,他不喜歡的東西死命踩,一棒子錘死不給翻身機會,但所謂知子莫若父,薛正雍覺得自己兒子的話隻能信一半,便問墨燃:“那家客棧燃兒也住過吧,覺得怎麼樣?”
墨燃又咳嗽兩聲,不敢與伯父直視:“……是還不錯。”
“那就去住吧。”薛正雍拍板了。墨燃於是掌心盜汗,指尖因為內心的悸動而微微蜷起。
他低下頭,看似馴順而溫良地“嗯”了一聲。但心裡頭想的卻是:自己……是不是能再像當年一樣,和師尊一起泡個澡……
他不由地回憶起了水霧朦朧裡,楚晚寧頎長俊秀的身子,線條淩厲緊繃,充滿了誘人侵犯的張力。
可若是真的與楚晚寧同浴,蒸汽迷離中,他真的還能忍住嗎?
商量完去處,其他人都已起身了,薛蒙吃完手上的花生,也拍拍碎末站了起來,扭頭望向還坐在原地,神情有些莫測的堂兄。
“怎麼啦,走啊?”
墨燃的表情有些微妙,不知是不是夕陽映照的原因,他英俊的臉龐似乎有些紅了。
他伸手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堅持著不肯站起來,而是有些尷尬地繼續坐著,輕咳幾聲說道:“……點了這麼多都沒吃完,浪費了,你們先走,我認識路,喝完了茶我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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