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薛正雍答話,那弟子便滿麵堆笑,回過頭來,熱切地說道:“在下火凰閣大弟子,奉閣主命令,特來與死生之巔結盟的。”
楚晚寧:“……”
結盟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輕率,三個人合力勸了那人半天,才把人給送走,薛正雍看著使節遠去的背影,重重歎了口氣,擦著額頭細汗:“你們知道麼,這些天上修界的大小門派來了好多人,都說要和死生之巔修好。我這些年與他們交集不多,以往願意搭理咱們的,也就是昆侖踏雪宮,這一回三個五個的全都擠過來送禮,突然變得那麼熱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楚晚寧聞言蹙眉,問道:“這段時日,上修界什麼境況?”
薛正雍嗟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怎麼說?”
“亂套啦。”薛正雍說,“徐霜林那個瘋子,回憶卷軸
暴出了那麼多恩恩怨怨,即便知道這是他的複仇之心在作祟,可那又能改變什麼呢?儒風門自是不用多說,江東堂已經四分五裂,孤月夜和踏雪宮徹底交惡,如今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還有無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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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到這裡,猛地想起懷罪大師是楚晚寧的師尊,不由立時住了嘴。
楚晚寧卻隻是淡淡的:“無悲寺空門淨地,前主持卻卷入儒風門立嗣之爭,且用心險惡,自然也已聲名掃地。”
“嗯……”
聽他這樣不留情麵的說自己的師門,薛正雍和墨燃都下意識有些困惑地看著楚晚寧。
楚晚寧抿唇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又問:“南宮駟呢?”
“不知道,劫火熄滅後就沒有聽到過他和葉公……葉姑娘的消息了。”
墨燃聞言,不由地低低“啊”了一聲,麵露憂色。
難道兩輩子了,這兩個純善君子,仍是得不到善終麼?
見他神情有異,目光晦澀,薛正雍轉頭看他:“燃兒怎麼了?”
墨燃無法說實話,隻得道:“我是在想,徐霜林如今行蹤未定,他二人與其瓜葛頗深,擔心會受牽連。”
“你也彆太掛懷,所有門派都已經派人在徹查修真界一切異樣的法術源泉了。”薛正雍道,“除非南宮絮接下來沒有大動作,不然的話,勢必會被抓到行蹤。南宮公子和葉姑娘或許是暫困山林,不便於外頭聯係而已。”
墨燃道:“嗯,但願如此。”
他們又繼續問了些這幾天發生的變數,薛正雍雖得海棠傳訊,知道楚晚寧他們先前在飛花島度日,但也有些不清楚的後續,所以也反過來問了他們一些近況。楚晚寧有一答一,有二答二,唯當講到些與墨燃相關的事時,會頓一頓,刻意地撇開不說。
而薛正雍呢,他打死都不會想到,楚晚寧和墨燃之間能發生些什麼。
因為這兩個人瞧上去除了相貌,一切都太不般配了。
年紀,身份,性格。
甚至皮膚顏色,吃飯口味,睡覺姿勢,凡此種種,無一相同。
這麼多年來,晚夜玉衡一直都代表著高潔,北鬥仙尊一直都代表著清冷,楚宗師薄情寡欲,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這張臉皮,他怎麼會和自己的徒弟走到一起去?
最大膽荒謬的話本都不敢這麼寫,要有哪個說書人能講上這麼一段,估計能被人啐瓜子皮潑大碗茶,揍到櫸木桌子底下去。
但是,愛意偏偏就這樣滋生了。
在光線昏暗,無人問津的犄角旮旯裡,開出一朵隱秘嬌孱的花來。雖未盛放,香已旖旎。
既然回了死生之巔,當晚楚晚寧便去了孟婆堂吃飯。
推開紅蓮水榭的門,忽見得竹葉蕭瑟的山徑小路,青石長階上,安靜地立著一個人。
聽到動靜,那人回過頭來,茂盛霞光在他身後恣無忌憚地暈染潑墨,將他英俊的臉頰描上一層金邊。
墨燃笑著對楚晚寧說:“師尊。”
楚晚寧潔白絲履微頓,記憶忽然重疊,好像又看到了墨燃第一年來死生之巔時,每日會站在自己門前,目送自己出門,等待自己歸來。
隻不過,少年不複,當年的玉衡長老,也早已成了他口中喚了千萬遍的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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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敬裡,猶帶幾縷十分克製著的熱切,以及並不那麼克製的溫柔。
“你在這裡做什麼?”
“等著跟你一起吃飯。”
楚晚寧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拎著的一隻食盒上,說道:“我今天想去孟婆堂,好久沒去了,不想待在水榭裡進食。”
墨燃微怔,而後明白過來,他笑了:“師尊誤會,這個食盒是空的,我剛剛去給薛蒙送了些飯,他胃口不好,借了個小灶,給他煮了一碗掛麵。”
沒有想到墨燃居然會給薛蒙送吃的,在楚晚寧記憶裡,這兩個人素來不睦,雖然是堂兄弟,但湊一起沒一炷香的功夫就能鬥得你死我活。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也許是五年沉睡錯過太多,又或許是墨燃和薛蒙的年歲都已漸長,總而言之,在當師父的沒有發覺的時候,這兩人的關係早已冰泉始解,漸趨緩和。
如今雖離兄友弟恭相去甚遠,但至少薛蒙捏泥人,也會記得捏一隻醜巴巴的墨燃,而墨燃也會在薛蒙病的時候,親手煮一碗掛麵,送到他榻邊。
楚晚寧歎了口氣:“他怎麼樣?我之前去瞧他的時候,他還在睡。”
“這會兒已經醒了,吃了麵,又想出來走走,好不容易才被我勸回去躺著。”墨燃道,“珍瓏棋局不比其他,中了黑子的人,哪怕所控不深,也當好好休息一段時日。”
“嗯。”
楚晚寧雖應著,心裡卻有些疑慮。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忽然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太舒服,好像墨燃對於珍瓏棋子的損耗利弊,有些過於清楚,過於淡然了。
“師尊?”
楚晚寧回過神來,墨燃笑著問:“在想什麼?”
“……沒什麼。”應當是自己多慮了吧,墨燃如今好歹也是宗師了,對禁術有所了解,也不算奇怪。
他岔開話題,說道:“去哪裡吃?我不想到外麵。”
“我也沒有想去外麵吃啊。”墨燃揉了揉鼻子,低笑道,聲音溫雅,“隻
是想和你一起,去吃哪裡都可以。”
楚晚寧是不會承認自己有些心動的,但他卻不由地對著那雙漆黑溫潤的眼睛多看了須臾。
那雙眼睛赤忱,明亮,映著霞光,還有自己的倒影。
很簡單也很乾淨。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這樣的一雙眼,於是最終與墨燃一起,來到了熱熱鬨鬨的飯堂。
或許是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終於捅破了,以前墨燃還會無所顧忌地給他夾菜,甚至會在看到楚晚寧嘴角有些湯漬時,抬手笑著替他擦掉。但現在兩個人卻都變得鄭重其事起來,眾目睽睽之下,連目光勾纏到都是羞赧的。
一頓飯客客氣氣吃到尾聲,楚晚寧起身欲將托盤收走,墨燃卻喚住他:“師尊,等一下。”
“怎麼了?”
墨燃伸出手,指腹將要觸上楚晚寧臉龐的瞬間,卻停住了。
他收回來,在自己嘴角點了點,笑道:“你這裡,有一粒米。”
“…………”
楚晚寧在原處僵了一會兒,而後放下托盤,仿佛十分鎮定地用手帕把米粒擦了,而後抿了抿唇,低聲道:“還有嗎?”
墨燃笑著說:“沒了,很乾淨。”
楚晚寧這才重新端起盤子走開。他心中又是羞惱又是尷尬,卻也隱約有著一種自己不那麼願意承認的失落感——
墨燃以前都是直接抬手的,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循規蹈矩,讓他覺得很不適應。
之後一連數日,都是如此。
明明曾經是那樣百無禁忌的人,如今卻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夥兒一般,隻儘心儘力地待楚晚寧好,卻不做任何過分激進的事。墨燃好像怕驚到他似的,每走一步都謹言慎行,有時候楚晚寧分明都在他眼底看到灼熱焚騰的熱欲了,但那男人的睫毛簾子竟會默默打落,而後,寬厚的手掌將楚晚寧的十指裹住。
再抬起眼簾時,目光裡的欲,已儘數被溫柔遮掩。
但那溫柔太多了,有時候楚晚寧會心生一種模糊不定的錯覺。
就好像,墨燃是在對待一個支離破碎後,再一點一滴,重新被粘合起來的陶土人,生怕動作大了,就會把他捏成碎渣,捏成粉末。
楚晚寧覺得這樣倒也好,從容不迫,不疾不徐,夢裡的烈火烹油鼎鑊沸騰固然刺激,不過,這種事情做做夢就可以了,若是成真,他恐怕自己會受不了。
可是再怎麼按捺,再怎麼循規蹈矩地按著戀愛的步驟走,也還是會有儘頭。
這天,他照例吃完晚飯,拿了個蜜桃準備離開,桃子還沒咬兩口,手就被捉住了,楚晚寧一驚,抬頭見是墨燃,便低聲喝道:
“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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