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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楚晚寧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

他回不了頭。

他咬牙忍耐,眼淚卻還是淌了下來。

真的太委屈了。

可即便委屈,又能如何?

辯解?

怒斥?

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他怎麼還有臉麵去告訴墨燃那些真相。難道要他在墨燃怨憎他嘲諷他的時候,?再苦苦解釋嗎?還是想在“東施效顰”之後,?再賺一句“鳩占鵲巢”?

他離開了。

那一夜奈何橋邊,黃泉水旁,?師徒二人的這一番對話,?不知是不是順著滾滾洶湧的河流,湧下了山川,?湧向了江河,?湧入了陰曹地府。

而那個溫柔如芙蕖的少年,?若是泉下有知,聽到這樣的對話,不知會不會為了師門這般的齟齬,而感到難過悲傷。

墨燃獨自在河灘邊站了一會兒,?他想,?這或許就是命運使然。

——楚晚寧懷疑了彆人,?卻獨獨沒有懷疑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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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那天也是巧,?楚晚寧的天問之前在後山巡查時,因遇到一隻小鬼,而召出來使用過,?後來也沒有收回去,就這樣卷著懸佩在腰間。

金色的天問在楚晚寧的白衣間熠熠流光,這個能套出他真話,?扼殺後來的踏仙帝君的藤鞭,一直在閃著光亮。

但楚晚寧卻沒有取下來,?沒有審過他。

墨燃逃過了天問,一個人慢慢離開,走到瑟瑟拂動的竹林深處,走到夜色最濃的地方,最後被黑暗,完全地吞噬。

從此之後,他開始有預謀地秘密煉製棋子,兩個、四個、十個。

越來越多。

他把它們一個個都種到了死生之巔的弟子體內,讓他們成為自己的耳目、爪牙、暗箭。

最初的喜悅過後,墨燃漸漸開始煩躁,陰鬱,他變得越來越易怒,越來越暴躁,越來越不知足。

太慢了。

他嫌不夠。

他怕楚晚寧覺察出什麼動靜,所以不敢再和第一次一樣,消耗全部力量去做珍瓏棋。他每次隻做一個,留下一半精力,他也不再劍拔弩張,而是終於收起指爪,回到楚晚寧的座下,跟著楚晚寧修行。

他算計著,心想楚晚寧可以幫他最快地提高修為,為他踏儘人間枯骨的第一步,鋪下磚石。何樂而不為?

這一天,他修行得太過賣力,精疲力竭,不小心從纖細的樹梢上失控,直墜下來。

隻在一瞬之間,楚晚寧白衣掠過,他抱住墨燃,卻一時騰不出手來召喚結界,兩人一同摔在樹下。楚晚寧被墨燃壓了個正著,痛得悶哼,墨燃睜開眼,看到楚晚寧的手卻擦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皮肉外翻。

墨燃盯著那道口子看,心中其實殘忍又興奮,他那時候心性已開始扭曲了,竟沒有感到太多的謝意與愧疚,隻覺得這血真好看,不如,再多流一點。

但他知道還不是時候,自己還不能在此刻露出帽兜下陰森猙獰的嘴臉,所以他幫楚晚寧擦拭傷口,幫楚晚寧包紮。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各懷心事,潔白的紗布纏了許多道。

末了,墨燃意味深長地說:“師尊,謝謝你。”

這一聲忽如其來的道謝,讓楚晚寧覺得很意外,他抬起眼眸,望著墨燃的臉,陽光灑下來,照著墨燃的麵容,褐色被光亮照的很淺淡。

當時墨燃其實有些好奇,楚晚寧對於自己這一聲道謝,是怎樣的看法?

終於浪子回頭?

終於開始和緩?

但楚晚寧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垂落了睫毛,放下了袖口。

起風了,陽光正好。

前世,他始終看不透他的師尊,正如他的師尊也看錯了他。

再往後,墨燃的法力越來越強盛,他有著令人吃驚的天賦,耗掉一半靈力能做出的棋子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後來變成了四個。

但還不夠。

他要的是百萬雄兵,能一舉拿下死生之巔,把楚晚寧踩在腳下的強悍力量。

墨燃算數不好,這個即將成為踏仙帝君的人,抱著算盤,正在桌前啪啪地打著算珠。

薛蒙來看他的時候,正巧撞見了這一幕,就好奇地湊過去問:“哎,你在做什麼呢?”

“算賬。”

“什麼帳?”

墨燃頓了一下,眼神幽黑,而後笑道:“你猜啊。”

“猜不著。”薛蒙走過去,拿起他麵前的簿子細看,邊看邊咕噥,“一個……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個……四個……三百六十五天……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墨燃不動聲色地說:“我想買糖。”

“糖?”

“一顆月晟齋最好的糖果,要一文錢,如果每天攢下一枚銅板,三百六十五天就可以買到三百六十五顆糖。要是每天能攢下四個銅板,就是……”他低了頭,掰了掰手指,算不清,又搖了搖頭,劈裡啪啦打了一通算盤,“就是一千……”

薛蒙心算都比他快,利落道:“一千四百六十顆糖。”

<

br>????墨燃抬起頭,靜了片刻,粲然道:“你算的可真快。”

薛蒙難得被他誇,愣了一下,而後哈哈笑道:“那可不是,畢竟從小幫阿娘稱藥啊。”

墨燃微一沉吟,笑道:“左右也算不清,不如你行行好,幫我來算算看?”

在師昧離世之後,墨燃已經許久不曾這麼心平氣和過了,薛蒙逆著陽光看著他,心裡有些細微的憐憫。

於是他點了點頭,拉開椅子,在墨燃身邊坐下。

“來,說吧。”

墨燃溫聲道:“一天十顆糖,一年能攢下多少?”

“三千六百五十,這個不用算,太簡單了。”

墨燃就歎了口氣,說:“再加一些吧,一天十五……”想了想,又覺得做出那麼棋子實在超了極限,就問,“一天十二顆。多少?”

“四千……四千三百八十。”

“我想要五千顆,還得再等幾天?”

“還得再……”薛蒙撓了撓頭,想的有些費力,於是問,“你要這麼多糖做什麼?又吃不下。”

墨燃垂落眼眸,遮掩住眼底的陰森,說道:“明年死生之巔就立派三十年整了,我想給每個人分一顆糖吃,總要從今日省起來。”

薛蒙愣住了:“你竟有這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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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墨燃笑了笑,“驚喜麼?你也有份。”

“我就不用了。”薛蒙擺了擺手,“我不差你這口糖吃,來,我接著幫你算吧,看看要攢多久,你才能夠買五千多顆糖果。”

他說著,就拿過算盤,在窗邊花樹的映襯下,認認真真地幫墨燃算了起來。墨燃在一旁托腮看著,眼底光澤流淌,半晌後,輕笑一聲,說道:“多謝。”

薛蒙哼了一聲,算的很專注,並不沒有多理會他。

他眼裡隻有那些劈剝作響的黑色算珠,一枚兩枚,像是黑色的棋子,一個個壘起,一點點增多。

那時候的薛蒙,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在算的根本不是糖,而是一條條人命,推翻死生之巔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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