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蛟山複歸平靜,?血藤消失了,被珍瓏棋子操控屍首也都紛紛沉入了大地深處。南宮長英最後對蛟龍之靈下的是死令,哪怕是他的後代,?也無法再行逆改。
月白風清,?照著滿地狼藉。
南宮駟手中的穿雲弓也在射出最後一箭後,?因為失去了南宮長英的靈力,而漸漸變得黯淡無光,?最終封沉。他滴血於地,?幾乎是在結界解開的一瞬間,葉忘昔就奔了過去,?跪在他身旁:“你不要動,?不要亂動。”她的嗓音是顫抖的,?“我替你療傷……”
“算了吧,本來還能活蹦亂跳,被你治一下,我大概就要去見太掌門了。”南宮駟輕輕咳嗽著,?推開葉忘昔,?黑眸子望向薑曦,?“薑掌門,?還是勞煩你……”
薑曦頷首道:“我來。”
他是藥宗之主,他願意施以援手,自然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薑曦玉白色的手指尖搭在南宮駟的腕上,?幾乎是剛一碰到,他的瞳仁就微微縮小,而後一語不發,?與南宮駟互相對視著。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南宮駟的靈核已經粉碎。從此之後,?和尋常人也就沒有什麼區彆,再也不能施展法術,動用靈力了。
這件事南宮駟自己不可能不清楚,但葉忘昔就在身邊,於是他看著薑曦,微不可察地輕輕搖了搖頭。
“怎麼樣?薑掌門,阿駟他怎麼樣?”
“……”
薑曦沉默著將手撤回,而後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隻淺絳瓷瓶,交到葉忘昔手中:“無甚大礙。所受創傷,都不在要害處,姑娘可以放心。這個藥粉你且收著,每日敷於患處,最多十日,也就痊愈了。”
薑曦說完,又將靈力凝於指端,接連點過南宮駟身上幾處穴位,最後掌心覆蓋於劍創處,血不一會兒便止住了。做完這一切,薑曦起身,對眾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或恐生變,上山吧。”
他轉身離去,身後葉忘昔和南宮駟的對話卻依舊飄落到了耳中。
他聽到南宮駟低聲對葉忘昔道:“都說了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你還哭什麼?唉,怎麼就變得這麼沒用,好啦好啦,不就那麼一些小傷麼……”
薑曦閉了閉眼睛。
他想到方才在結界內,南宮駟以為自己命懸一線時,對自己所說的那幾句唇語。他歎息著,率眾步上了通往宗祠天宮的長長白玉階。
從山腳到山頂還需經過三道關卡,都需得以南宮家族的鮮血塗抹,才能順利通過。不過南宮駟此刻倒是不需要再割破手指滴血了,他已是一身的傷,隨便點一點都能驅散結界迷障。
一路向上,再未遇阻。
當南宮駟把鮮血抹在白玉雕龍的龍眼上,最後一道沉重的封石巨門緩慢而莊重地沉入地底,蛟山山巔的天宮便赫然展現在了眾人麵前。
那是一座仙氣繚繞的神宮,宮門外有一片茂密的樹林,他們此刻就站在林外,隔著花藤繽紛,流水淙淙,可以看到一座通天的長階遙遙向上,修足了九千九百九十級,台階是那麼高,以至於最上麵的宗祠宮殿恍如臥於雲端,隻能瞧見縹緲虛影,在月色的浸潤下散發著瑩瑩華光,如廣寒宮,似淩霄殿,不知天上人間。
幾乎所有人乍一眼見到這座宗祠,都被它的壯闊雄偉以及鬼斧神工給震撼到了,而後才是憤怒、嫉妒、貪婪、垂涎……各種不同的感受湧上心頭。
這其中最令人無言的是馬莊主。
他一拍額頭,哀叫一聲:“我的媽呀,這麼長的台階,這蛟山上又不能禦劍,用腳走得走到什麼時候?這又是一座山啊!”
黃嘯月則笑道:“老夫不懷惡意,隻是開個玩笑——依老夫看來,南宮長英仙長果然不必飛升,他都能造出這樣的天宮了,在人間和在天上,又有什麼分彆呢?”
忽聽得有人冷冷道:“儒風門祭祀天宮,始建於第三代掌門南宮譽,曆兩代之手,竣工於第五任掌門南宮賢。這座天宮,與南宮長英並無牽連。”
黃嘯月:“……”
他回過頭,對上的是楚晚寧極其寒涼的一張臉,墨燃一看這張臉就知道楚晚寧差不多已經忍到極限了,隻要再添把火,當年彩蝶鎮天問抽人的舊事,恐怕就能重演。
楚晚寧冰冷地說:“如黃仙長一樣,我也沒有任何惡意地奉勸一句,書未讀通透前,最好先學會謹言慎行。”
黃嘯月素來要顏麵,當著眾位晚輩,被楚晚寧這樣不容情地點破,一時極為難堪,嘴唇囁嚅正待說出什麼反擊的話來,忽聽得薑曦道:“黃嘯月,南宮仙長的清譽又豈是容你玩笑的?”
薑曦說話,地位和立場自是不言而喻,黃嘯月刹那間麵如土色,但還是強作鎮定地乾笑兩聲:“薑掌門何必當真呢,老夫都說了,不懷惡意……”
“我難道要因為你說了不懷惡意,就縱容你的惡意嗎?”薑曦冷冷轉動眼珠,斜睨著黃嘯月,他連正眼都不想給他,“我難道要因為你的衰老,就忍耐你的愚昧無知嗎?”
“……”楚宗師是宗師,但說到底,他隻有本事,沒有實權。但薑曦不一樣,如今是孤月夜咳嗽一聲,修真界都要跟著抖三抖,黃嘯月冷汗涔涔,頓時不敢再多言。
薑曦一拂衣袖,冷然進了樹林,朝著樹林儘頭的長階走去。其餘掌門都或是鄙夷或是同情地瞥了一眼黃嘯月,當然也有徹底無視黃嘯月的,紛紛跟上離開了,無悲寺的方丈還歎了句“阿彌陀佛”,如果不是情況所迫,墨燃大約真的能笑出聲來。
他們走在林中,但是沒走幾步,南宮駟就“嗯?”了一聲。
薑曦問:“怎
麼了?”
“橘子樹……”南宮駟環顧周圍,到處都是橘樹,開著潔白的橘子花,“怎麼會是橘樹?這裡原來栽種的,都是龍女靈木啊。”
“看那邊!”他話音未落,忽有個眼尖的小修指著遠處的泉眼低聲道,“那兒有個人!”
眾人循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叮叮咚咚的山泉旁,一棵枝繁葉茂的橘子樹下,一個男人背對著他們坐著,正埋頭搗騰著什麼。
薛正雍皺眉道:“是人是鬼?”
墨燃道:“我去看看。”
他的輕功極好,疾掠過去不過轉瞬,輕巧無聲地就隱匿在了附近的林木中,而後謹慎地繞過去,繞到側麵。
他怔住了。
因為他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那是南宮駟的父親,儒風門的末代掌門。
——南宮柳。
怎麼回事?南宮柳不是被喂下了淩遲果嗎?!原本應該曆經三百六十五日的淩遲酷刑而死,可他為什麼此刻看上去皮肉完整,老神在在,甚至是心情很好地,正坐在清澈的泉眼旁邊……
洗一筐橘子??
清泉漾開一輪一輪波光,銀色的明月磨碎在泉水中,照著南宮柳的臉龐,他帶著一種近乎做夢般的神情,哼著小曲,將洗過的橘子一個個瀝水,而後放到旁邊的背簍裡。
“弱冠年華最是好,輕蹄快馬,看儘天涯花。”
南宮柳輕輕地哼唱著,衣袖高卷,兩截胳膊都浸在清水裡,胳膊完好無損,並沒有吞服了淩遲果之人會有的斑駁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