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蕩天音,是修真界數千年來流傳下的古老門派。這個門派的掌門最早是天神與凡人的子嗣,後來則世代由血親相傳。一代一代過去,天音閣主的神血雖已稀薄,但依然極富靈氣。雖然天音閣平時不涉紅塵,但就像凡人信仰修士,修士也都信仰著天音閣的公正。
百年的權威都已難推翻,何況千年。所以哪怕上輩子踏仙君問鼎天下,最終也留了天音閣一方淨土。師昧很聰明,把墨燃交給天音閣處置是再好不過的,沒有誰會不服判決,也沒有誰能不服判決。
大殿內喧鬨一片,墨燃沿著繡滿杜若的地毯走著,走到前方,而後站定。
“我……”
這個男人隻說了一個字,鼎沸人聲就忽地熄去了。他們盯著他,許多人的眼神又是仇恨又是警覺。
他們等他的辯解等他的失態等他的過錯,他們伸長了脖子準備隨時撲殺上來將這個詭譎的惡魔撕成碎片。
此人善惡難辨,行動莫測,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定要——
“我來領罪。”
鴉雀無聲,甚至比方才更寂靜。
就好像磨刀霍霍欲行一場大戰,金鼓敲響殺聲震天,卻忽然得知敵軍將領已自戕帳中。
好荒唐。
“他說什麼?”
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卻不敢相信這個魔頭認罪得如此輕易,於是低聲地問身旁之人:“他是說自己來領罪嗎?”
墨燃垂落眼簾,跪下來,麵對伯父伯母,還有臉色煞白的薛蒙。燈影朦朧,映著他英俊而清瘦的麵龐。
他確實是要引頸就戮,但是華碧楠如此算計他,他也不會讓那人就此舒坦如願。在懺罪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儘最後的一絲力量,去保護從此再也不能保護的人。
於是墨燃緩緩開口,嗓音沉熾。
“我確是滿手血腥,因為一己私仇,殺過很多人。這些年雖想悔改,卻依舊是罪無可赦。此事楚晚寧亦已知曉……今日我當諸君之麵,除了陳表己罪,還另有一事要聲明。”
他頓了頓,字句落下,如刀剜心:“我與楚晚寧已無師徒之誼。”
聽到這句話,在場諸人多是愣大過驚:“怎麼回事?”
要知道師徒公然斷義是修真界的極大醜聞,發生這種事情,無論是師父還是徒弟,麵子上都非常過不去。所以隻要沒有什麼血海深仇,哪怕關係不睦,表麵功夫總會做足的。
驚愕過後,不少人都小聲嘀咕起來:“之前不還好好的嗎?怎麼忽然這樣,該不會是想使詐吧。”
“看著不像,會不會是他們後來在蛟山發生了些什麼?”
“有可能……楚晚寧好像不怎麼把徒弟放在眼裡。師明淨被華碧楠擒住的時候,他不是也沒放手去救嗎?搞得人家後來連眼睛都瞎了……換我是他徒弟,看著也心寒。”
人們的聲音起起伏伏,猶如潮水。
在這些聲音中,墨燃繼續道:“他容不了我殺人放火是小,但一直以來,他待我冷漠,辱我尊嚴是大。此人滿口天下蒼生,卻處處薄待門徒
,何其虛偽!當初若不是他,我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田地。”
太痛了。
他止了聲,唇齒都在微微顫抖,卻還要一字一字地講完。將自己萬剮千刀。
“是他害我,是他誤我。我與他不相為謀,恥曾拜他為師。如今,我與楚晚寧已徹底一刀兩斷,今後誰若再把我當他的弟子……”
他抬起眸,一雙踏仙君的眼。
“那便是惡心我,望諸君勿複提!”
薛正雍悚然:“燃兒——!”@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薛蒙更是麵無人色:“哥,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啊!”
墨燃閉上眼睛,他不願再去看薛蒙一家的任何一個人,那一聲“哥”已如利爪刺入心肺。
墨燃接著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事要表。”
“認罪就認罪,哪裡來的一件兩件三件事,你——”
那人尚未抱怨完,就被如今的眾仙之首薑曦攔住了,薑曦看著墨燃:“……請說。”
墨燃道:“我前孽深重,認罪服誅不錯。但孤月夜一事,確非我所作所為。”
在場許多都是來討血債的,心緒原本就十分激蕩,此時聽他否認孤月夜命案,不由怒極氣極。紛紛出言:
“哈!笑話!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沒錯,不是你還能是誰?”
墨燃道:“我當時根本不在孤月夜,那時候我與楚晚寧都在龍血山。做這件事的是另有其人。而且那個人,如果我沒有料錯,應當就是……”
他猶豫了,沒有立刻報出踏仙帝君的身份。
他倒不是害怕眾人之怒,而是他認為在場無人會相信時空生死門已經裂開,有另外一個墨燃出現這種荒謬至極的事情。
“是誰啊?”
墨燃抿了抿嘴唇,決定暫時稍後再提踏仙君一事,於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是誰我之後再說。總之,那人與華碧楠勾結,一個在孤月夜嫁禍栽贓,另一個則帶走了楚晚寧。”
他這句話講完,人群分出了兩撥聲音。
第一波聲音微弱,但也清晰可辨,大多是死生之巔的弟子所喊的:“玉衡長老怎麼了?!”
“長老被帶去了哪裡?!”
另一撥聲音則是前來興師問罪的那一夥人。
“墨燃,你以為我們會信你嗎?”
“你葫蘆裡不知賣的是什麼藥!什麼另有其人,我瞧你和華碧楠根本就是一夥兒的!在蛟山上,你倆串通好演了一場戲!!你們不惜害死那麼多人,甚至枉顧同門師兄弟的情誼,害了師明淨,你、你你就是個騙子!!”
聽到師昧的名字,墨燃緩緩抬起頭,望著座上的薛正雍,又看了一眼薛蒙:“師昧他……”
薛蒙關心則亂,搶前一步:“師昧他怎麼了?他還好嗎?!”
墨燃根本不能去與他對視。
看到一個人破碎的模樣,隻要一次就夠了。
墨燃闔眸道:“師昧,就是華碧楠。”
死寂無聲。
半晌,薛蒙驀地跌坐回席位上,喃喃:“開什麼玩笑,怎麼可能……”
是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墨燃也會想說,怎麼可能。師昧明明那麼溫柔,那麼美好,他們三個人在一起經曆過許多風雨,對他而言,師昧是他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平輩朋友。
但這朋友是假的,隻不過一場鏡花水月。
好荒謬。
周圍的人紛紛議論起來:“什麼亂七八糟的?”
“瘋了吧,那麼一個小修士,會是天下第一聖手?”
“如果師昧就是華碧楠,在蛟山他幫我們解開鑽心蟲做什麼。”
還有曾在蛟山被師昧救過的人,對師昧感恩尤深,此刻不管三七二一,怒指著他道:“墨燃,你為了洗脫罪孽,居然講出此等大謬之詞,你血口噴人!”
這時候一直蹙著眉頭,沒有說話的薑曦也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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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麼證據說華碧楠就是師明淨?”薑曦說,“華碧楠在我門下多年,幾乎沒有離開過孤月夜,如果你說他是師明淨,那麼他如何做到同時出現在兩個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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