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都扭曲成猙獰的夢魘。
“他們欺淩下修界。”
“衣冠禽獸,道貌岸然!”
“那個楚晚寧和墨燃最是嫌惡,為了煉製棋子,坑害了多少無辜百姓……”
骨殖俱恨,雙掌顫抖。
理智崩潰。
“你——怎麼說得出口?!怎麼做的出來!!”
憤怒如蟻穴,毀去了內心最後一道堤壩。薛蒙哢擦一聲將錯位的手肘接回,緊接著抽刃暴起,龍城虎嘯長吟,未及眾人反應,竟已血染彎刀。
那個正在編排“死生之巔弟子奸淫幼女”的媒婆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腔,而後哇地一聲吐出血來,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就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死寂。
說來也奇怪,天音閣的人就站在那群村人身邊,卻並未出手阻擋——因為吃驚?或者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答案不得而知,也無人會去深思。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薛蒙身上,血珠子滴滴答答,順著龍城刀尖淌落,一滴,兩滴。彙積成一池幽深的紅潭。
深淵墜入,鳳雛難逃。
“啊!”突然有人爆發出尖叫,猶如末日喪鐘終於敲響,“殺、殺人了……”
“薛蒙濫殺證人!薛蒙瘋了!!”
殿內霎時更亂,不知是誰先動的粗,壓抑已久的怒焰噴薄崩裂。弓弦斷裂,死生之巔諸人與上修界終於大打出手——
私仇、恐懼、排除異己。
這一戰包含的私心太多了,場麵頃刻失了控。
一片刀光劍影中,薛正雍忍著創口劇痛,低吼咆哮道:“彆打了,都住手!”
可死生之巔的人聽他,上修界的卻不停手。既然這樣,爭鬥便還是停不下來,薛蒙的內心已經揉碎,稀裡嘩啦的不像樣子,這種破碎蔓延到眼眶裡便是濕紅,他一邊持著彎刀劈儘惡鬼,一邊卻不住地哽咽,不住地在哭泣。
或許隻有在這一刻,鳳凰兒才真正明白了墨燃幼時的感受。
在醉玉樓裡,一把柴刀屠儘全樓性命時,那種絕望、惡心、刺激、還有自我厭棄。什麼都不再重要,怒火燒了他的心,唯血可熄。
忽地一柄劍抵住了他的進攻,那柄劍周身散發著瑩瑩藍光,瞧上去極是眼熟——可薛蒙此刻想不起來,他隻是對那個相貌醜陋的踏雪宮宮人嘶吼道:“滾開!!彆攔我!”
“彆打了,再打真的會闖禍的,你冷靜點。”
入耳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誰?
薛蒙想不起來,也不願再想。
痛苦與仇恨摧折著他的內心,一個人的隱忍終有極限,過了那一道坎,神亦為鬼,聖人也化作修羅。
一念佛,一念魔。
他的眼瞳燒紅了,此刻隻有恨,無儘的恨,從天音閣起就燒起來的恨,終於鋪天蓋地爆裂而出,頃刻將他吞噬。
“滾!”
龍城與那柄藍劍鏗鏘碰撞,但那貌陋麵生的男子竟是絲毫不遜色,與他纏鬥對抗,一雙碧色眼瞳緊盯著薛蒙的臉。
“你若再不冷靜,隻會害得死生之巔更慘。”
“你算什麼東西!輪得著你管?!!”
刀越劈越狠,劍卻從容不迫,招招對撞。
碧色的眼瞳望著黑色的,那樣熟稔的一雙眼。
……是誰……
“子明,彆打了。”
低緩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感情不多,卻仍能聽出一絲焦慮與憐憫。
薛蒙瘋狂而紛亂的腦中似乎閃過一線靈明,他猛烈凶煞的攻勢稍停,胸膛卻還在激烈地起伏著。
此刻已滿麵是血,發髻紛亂,他惡狠狠地盯著那個醜陋的陌生男子:“你……”
話未說話,就感到背後忽地一陣陰風起。
薛蒙驀然回頭,要抬龍城相架已經來不及,胳膊被劃開一道猙獰血口,直見白骨!!
“蒙兒!!”
薛正雍見愛子受傷,便從長階上急掠過來相救。
天音閣那十餘名精銳都是木煙離的心腹死士,此時目光一對,便紛紛朝著薛蒙撲殺而去。
這些人單兵實力皆與死生之巔長老相仿,他們一齊朝已經負傷的薛蒙祭出殺招,幾可要了鳳凰兒的性命。
“蒙兒……蒙兒!”
但是隔得太遠,薛正雍根本過不來,倒是有更多的人朝他圍將過去,將他團團困囿。薛正雍護子心切,強襲之下,亦是身負創傷,鮮血染透。
薛蒙咬牙揮刀欲上,一擊,退了兩人,但自己胳膊卻血流如注,整個臂腕都在發抖。
忽然一道紅光閃過——
“當心!”
電光火石之間,卻是方才與他纏鬥的那個碧眼男子替他擋住了一擊殺招。
天音閣弟子眯起眼睛:“踏雪宮出叛徒了?要和死生之巔站在一起?”
那碧眼男子不答,佩劍凜然如霜,回頭對臉色煞白而目光凶狠的薛蒙道:“去伯父那邊。快點。”
“我……”薛蒙捂著胳膊的刀口,事實上他根本捂不住,血肉之下的白骨都露在了空氣裡,整條臂膀都被熱血染濕。
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沒說,目光往薛正雍處投去。
隻這一眼,薛蒙臉上最後的血色褪儘。
他幾乎是慘叫著,不顧危險踉蹌著朝薛正雍奔去,嘶吼著:“爹!!!”
薛正雍眼神一凜,立時反應過來,他刷地抬手,以精鋼護腕架住身後之人的攻勢,緊接著一個反撂,將那人猛地摔擊在地。薛蒙先是猛地鬆了口氣,再不要命了似的擠到父親身邊。
他猛地攥住了薛正雍的臂膀,又悲又喜:“太好了,爹,你沒事……你沒事……”
薛正雍卻因方才那一擊撕裂了舊傷,腰際有大股大股地鮮血湧出來,但他身上此時已沾滿猩紅,因此薛蒙也並未覺察,他抓著父親的手,說道:“爹,我要報仇,今日我就要這些人有的命來,沒的命去,我——”
“咳咳……”@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話音驀地止歇。
薛蒙看到薛正雍驀地跪在了地上,喉中嗆出一大口淤血。
“爹……?”鳳凰兒一下子驚呆了,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受這樣重的傷,刹那間腦中嗡嗡一片,“爹,你怎麼了?你……”
薛正雍染著血的嘴唇一開一合,他反握住薛蒙的胳膊,沙啞道:“停手。”
“…
…什麼……”
薛正雍緊盯著薛蒙的臉,餘光卻也掃遍了周圍的風吹草動。
這一場激戰,是他想要的嗎?
到處都是呼喊,紅色的血流和白色的腦漿飛濺,幕後黑手還未揪出,各大門派便已開始自相殘殺……
薛正雍道:“讓死生之巔的人,都停手。”
“可是他們——”
“這樣打下去又能怎樣?”薛正雍麵色灰敗,“誰能得償所願?是散派來的慘痛還是門派滅亡來的更痛?”
薛蒙不吭聲了,隻是雙目赤紅,連手指尖都在發抖。
“去……”薛正雍輕輕推了他一下,薛蒙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他幾乎是踉蹌地從地上爬起,站在父親身前,厲聲喝吼道:
“停戰!都彆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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