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巔】宗師與帝君(1 / 2)

是夢。

踏仙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廣袤無垠的原野裡,雲是猩紅色的,壓得很低,?觸手可及。四周生長著茂盛的蘆葦,?飄絮浮沉,?葦叢中回蕩著喁喁人聲,有人在笑,?有人在哭,?那些聲音都很輕,像是紗帳拂過指端,?水一般的觸感。

他往前走,?驚起蘆花深處深藍色的流螢,?然後他看到一條壯闊而寧靜的河流,比從前看到過的任何一條大江大河都來得恢宏,流速卻極其緩慢。

那河麵上遠遠飄著幾葉扁舟,擺渡人的歌聲渺遠飄來:“我身入雷淵,?四肢糜儘成泥膏。我顱落曠宇,?目漚發枯碾作塵。食我心腸,?赤蟻煌煌。啄我腹臟,?兀鷲茫茫……唯魂來歸……唯魂來歸……”

唯魂來歸,昨日如流水。

他好像來過這裡,什麼時候?

踏仙君左右張看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但仔細想下去,腦內又是空空蕩蕩的。

“喂,?你。”

忽然有人在他身後說話。

他驀地回頭,卻除了流螢什麼都沒有見到。

那個聲音很朦朧,?很虛幻:“你往前走,我就在前麵。”@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儘管被人指點著做事很討厭,但他還是沒有忍住好奇,沉著臉往螢火蟲飛舞的蘆花深處走去。

很快地,他看到一個破敗的磨坊,雜草叢生的小院裡歪七扭八丟著一地斷木碎瓦,而在庭院的最中心,那方漆黑的石墨上坐著一個男人,背對著自己,望著天穹。

“你是誰?”

男人聽到他的聲音,並沒有立刻回頭,而是歎了口氣:“我或許是個要走的人了。”

“走?去哪裡?”不等男人回答,他又略顯躁鬱地問,“這裡又是哪裡?”

“魂之彼岸。”男人說道,“你看到那條河了嗎?坐上竹筏,一路隨波,就會去往地府。”

“……”

“投胎要等七八年,進門會有個肚腸流出的守衛丈量你的一生功過。罪過深的,會直接押解十八層地獄。”說起這些死後事,男人的語氣依舊和緩溫柔,似乎在重溫著某些舊事。

“第一層叫南柯鄉,裡頭有個賣畫的窮書生,不過他現在應當不窮了,我後來給他燒了好多紙錢。還有賣雲吞的老頭子,再往裡麵走,會遇到一座宮殿,那是鬼界的四王爺建的,對了,還有一座順風樓……”

“亂七八糟的。”踏仙君不耐地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男人靜了一會兒,忽然問:“踏仙君,你怕死嗎?”

踏仙君冷笑:“有何可懼。”

“我從前也是這麼認為的。”男人說,“所以,我選擇過服毒自儘。我曾以為我在人間彆無所求,我不懼死亡。”

頓了頓,男人低下頭。

“但是我如今並不想走。他還在世上,我放不下他。”

說完這句話,這個男人輕輕從石墨上躍落,自黑暗陰影處,繞到了清朗的月色之下。魂河彼岸的風吹起,一時飄絮迷蒙,流螢聚散。

踏仙君神情微變:“……是你?”

墨燃朝他走來,心臟處空蕩蕩的,是一個漏風的黑窟窿,他的眉眼舒朗,鼻梁高挺,周正的臉龐顯得那樣英氣勃發。他和踏仙君在蛟山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相差無幾,隻是此刻的他顯得坦然多了,再也沒有當時的茫然與畏懼。

“你怎麼……”

“如你所見,我並非活人。”

“……”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和其他人也並不太一樣,頭七已過,卻沒有黑白無常索我進地府。我一直在這裡遊蕩。”

踏仙君微微眯起眼睛。

“你不必緊張。我的靈核在你身體裡,我自然是活不了了。”墨燃將目光投向浩蕩魂河,輕聲道,“但我也不想走……我想回去。”

聽他這麼說,踏仙君先是一怔,隨即抬手撫上自己的胸膛,幾許沉默後,忽然盤扭出一個略顯猙獰的笑容:“你的靈核在本座這裡了?也就是說……華碧楠成功了?他做到了,本座很快就可以自由來去,就可以——”

他話未說完,就被墨燃打斷。

墨燃轉過頭,淡淡望著他:“你知道華碧楠是誰嗎?”

“……”

他朝著踏仙君走去,走得近了,抬起虛無散著白光的手指,輕輕點在了踏仙君的眉宇之間。

“其實跟你說了,也是毫無用處。你這裡被他動過手腳了,很多不利他操縱你的東西,他都會革除。但是,你既然還存留著一縷識魂,好歹也該記得一些吧……不要這樣茫然無知地令人擺布。”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在墨燃觸及到他的那一瞬間,踏仙君忽然覺得顱內劇痛難當,似乎有零散碎片極速掠過眼前。

“你做什麼?!”

墨燃不答,隻是捧起他的臉龐,很是安靜,又有些悲傷地望著他:“要是你能知道一切的真相,那就好了。”

“你……”

“這樣就算是走,我也能走的放心一些。”

踏仙君咬牙道:“什麼真相?!什麼亂七八糟的!你給本座放手!”他一麵說著,一麵怒不可遏地想要掙脫墨燃的困囿,可是他的力氣像是都揮霍在了棉絮上,法咒和腿腳都穿過了眼前那人半透明的軀體。

墨燃闔上眼眸,輕輕歎息著:“你知道嗎?我是真的很想讓你看到我

重生以來的經曆,很想讓你得到我所有的記憶。”

“或許是因為執念太深,我的靈魂才沒有被索去,我才可以在這裡見到你。”

他說著,傾身向前,額頭貼住了踏仙君的前額。

“回頭吧。”他輕聲喃喃,“放過你自己。”

聽到這句與前世楚晚寧臨死前太多相似的話,踏仙君渾身一震,可他的暴怒尚未來得及發泄,眼前就閃過一片血汙縱橫。

他又看到了鬼界天裂。

在那場改變了他人生的大災劫中,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哭喊震天。

踏仙君飄飄蕩蕩猶如紙鳶,遊蕩於半空中,腳下是哭喊著的人群,是腥臭的鮮血與斷肢。他張望著,師昧呢?師昧在哪裡……

他找不到,他尋不見,他心如火焚他狂怒不堪——忽然,他止住了。

硝煙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動。踏仙君飛掠過去,他驚詫地看到那是少年時代的自己。不省人事、奄奄一息。

這是怎麼了?

猶如回答他一般,踏仙君看到畫麵一變,有人背起了他殘破的身軀,在屍山血海之中艱難地爬行著。

是誰?

那雙血肉模糊的手……是誰的。

那個自己都已經爬不動了,卻還是不肯放手,死死拽著他的人,是誰?

踏仙君低飛掠地,他在那兩個人身邊盤繞著,他盯著那個渾身浴血,麵目難辨的人看——最後,他看清了,卻如遭雷歿。

“楚晚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耳邊似有人在怒嗥,聲音雖然渺遠,但那人的怒意卻像刺刀直沒肺腑。吼喝著:“長階血未儘,那是他帶你回家的路!”

“觀照結界是雙生的,你受了多大的傷,他也一樣。”

“你怎麼可以說他不救你……你怎麼可以說他不救你……”

遍體生寒。

踏仙君猛地睜開眼,雙目赤紅,他逼視著眼前的墨微雨,咬牙道:“你在給本座看些什麼?!如此……荒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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