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跟著跪了上千人,念著她早已爛熟於心刻入骨髓的唱吟詞:“天音浩蕩,不可有私……”
有時候如瘋如魔,肩背發顫,幾乎要長身而起,揮劍將天音閣所有人斬做肉泥再一死了之。
可是這個時候,耳邊卻又好像忽然響起了一個溫和柔美的聲音,很甜,很年輕。那聲音在輕輕地對她唱:“蘆葦高,蘆葦長,隔山隔水遙相望。蘆葦這邊是故鄉,蘆葦那邊是汪洋。”
她睜開眼睛,天光自神像之後灑落,斑駁照在地上。
那時候已經是天音閣主的她,怔忡望著這一地斑駁碎影,仿佛在這歌謠聲裡,看到了忘川蘆蒿,花絮飄揚。
一個女人立在蘆葦中央,朝她彎著眉眼微微笑著伸出手。
“蘆葦這邊是故鄉……蘆葦那邊是汪洋……”
“阿媽……”她喃喃著。
她稱呼林夫人是娘親,畢恭畢敬。隻有對一個人,她才稱阿媽。
那是她的繼母,也是從小帶大她的嬤娘。或許旁人會不明白,她為什麼不恨這個女人鳩占鵲巢。可是那些人永遠不會明白——
在她黑白如柵格的生命中,隻有華歸夫人在的那短短數年,她有過歡笑,也有過柔情,有過溫暖的懷抱,也有過甜蜜的親情。
說來也不會有人信。
華歸哄她睡覺的這一曲蘆葦謠,是她人生中,除了天音浩蕩之外,唯一聽過的唱吟曲。
隻有這一曲,鎮了她一生心魔,也成了她一生心魔。
“木姐姐!!!”
耳邊好像聽到弟弟華碧楠在驚叫。她從來也沒有聽過他這麼失態的聲音。
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用最後的一絲靈氣,減弱了自己落地時的勢頭。不過這並不是為了求生。
她咬著牙,沿著殉道之路,一步一挪,蛆蟲般爬到最邊沿。
然後——
在誰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憑著僅剩的氣力,猛然投入了魔橋邊沿!
“木煙離,自願殉道,願爾等得償夙願,終能歸鄉。”
師昧見此狀,竟是欲瘋欲狂,他撲過去,可是已經遲了,木煙離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個女人一直冷冷淡淡,神情並不多,連皮膚都透著股霜雪寒氣。
可是這一刻,她卻朝著這個同父異母,甚至種族相斥的弟弟嫣然一笑,竟是百媚縱生。
她眉眼彎彎的,仰麵倒了下去。
“姐——!!!!!!”
木煙離笑了,目光望向天穹,這個不動聲色不動情緒的女人,朝著叩拜了千萬次的茫茫高天,說道:“去你媽的不可有私。”
那橋身瞬間又起一道紅光,殉道之路的猩紅色火焰迅速裹卷了她全身。被烈火吞噬之前,她極力望了一眼魔域大門的方向。
她好像聽到那巨門之後傳來的聲音了,是溫柔的,是阿媽在夏日的涼榻邊給她搖著輕羅小扇,慵慵懶懶地唱——
“蘆葦高,蘆葦長,隔山隔水遙相望。”
蘆葦這邊是故鄉,
蘆葦那邊是汪洋……
“木閣主!!”
“木姑娘!!”
忽然間殉道之路上的那些“棋子”們都失了控,一個又一個地奔過去,跪在那個用神血之軀,鋪魔族之路的女人麵前,可是那個女人已經化作了犧牲之路的倒數第三十個台階,屍體被裹縛著,浸沒在魔焰裡。
楚晚寧落回地麵,他的手指尖極冰,眼前是晃動的人影。
他之前以為這些人是木煙離帶來的棋子,但此刻才發現不是的。
這些人大多都穿著天音閣的親隨弟子袍,麵容極其好看,他們流淌出的眼淚都是金色的……
是蝶骨美人席!
天音閣在木煙離的統任下,竟以收親隨弟子之名,聚集了那麼多幸存的蝶骨一族,這些人此時無不嚎啕痛哭,踉蹌跪地。
她剛剛是帶著他們從修士群裡殺出來,準備鋪好殉道之路後,他們可以隨時回家……
“凶手!”忽然有人扭頭,朝著楚晚寧怒喝,麵目被仇恨扭曲得那樣猙獰,“你這個凶手!”
“為什麼要處處與我們為敵?為什麼要把木閣主逼到這條路上?!”
一麵麵都是絕色之姿,一眼眼都是入骨深仇。
不少美人席都朝著他衝過來,失去理智也不知輕重的撲過來,猶如飛蛾撲火。
楚晚寧立著,他眼前儘是昏暗,要阻擋這些靈力低微的美人席實在太容易了,他甚至連手都不用抬,隻是指尖之力結起的屏障就足以讓那些人無法穿過。
凶手……
罪人。
宗師。
救世。
楚晚寧不禁闔上雙眸。他在做什麼?他還能做的了什麼?
墨燃
死了,時空裂了,天罰將至,木煙離以神軀祭魔途,薛蒙以靈核壓製著踏仙君。
他忽然覺得自己麵前是一柄柄尖刀鑄就的牆垣,柄柄寒光相對,而他要自其中穿過。
就像世人並非都是惡,蝶骨族也並非都有罪。
但他要阻絕他們所有人回家的路。
哪怕隻剩最後二十九級台階,二十九個屍體。
他也不能縱他們離去,讓魔門洞開。因為隻要魔門開了,天罰恐怕就會迅速降臨,兩個塵世會就此覆滅,九州之眾甚至連喘息反抗的機會都難有。他該是有怎樣的狠心,才能坐視這件事情的發生。
他不能……
他不能再有絲毫的猶豫,尺寸的心軟。
墨燃背負了兩世罪名,薛蒙此刻還在以性命為他拖延時間,更彆提曾經那些枉死的人,眼前這條血腥的路。
“凶手!”
“你害死我們!你害死我們!”
“無情冷血!你會有報應的!”
魂如火烹,卻心硬如鐵。
楚晚寧驀地睜眼——他必須去當這個凶手。
他彆無選擇。
“師明淨。”
“……”師昧隔著攢動的人潮,遙遙看著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上還沾著淚痕,眼神似有瘋狂,又似空蕩。
起風了,他的衣袂在風中飄擺,他似乎已經認命楚晚寧會來殺他了。楚晚寧的掌中也確實亮起金光,懷沙再次出現——砰的一聲,他以劍氣斥開麵前擁擠著,試圖阻攔他的美人席們。
點足一掠,他目光如雪夜刺刀,劍刃朝著師昧直刺而去!!
也就是在這時,他們腳下的殉道之路忽然開始劇烈震顫,緊接著重重紅色光柱拔地而起,其中數道光柱驀地阻斷了楚晚寧的去路。
有人喊了起來:“快看!快看前麵!”
“是魔門!怎麼回事?”
“橋在增長,橋要搭上魔門了!!”
到最後近乎成了尖叫:“門要開了!!!”
師昧一驚,回頭望去,但見一道白金色光輝從木煙離死去的地方散射,由最後一級台階延伸,以極其驚人的勢頭朝著魔界之門搭去!
楚晚寧臉色驟變,而師昧在最初的驚愕過後臉上猛地湧上狂喜。
殉道之路要通了——人魔之界的橋終於要通了!!
一個疲倦而蒼老的嗓音自魔門後麵傳來,回蕩在天地之間,那聲音似有褒讚,懶洋洋地:“殉道之路竟有神族獻祭,爾等後生,折損神族性命,獻於我道,其心可表。”
這個聲音太響了,死生之巔方圓百裡外都能清晰聽到,整座山在大戰的人此時都仰頭望向後山那邊。
薑曦的麵色變得雪白,當然,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知道,魔域之門怕是要開了……
果然,那蒼老的聲音接下來就說了一句:
“天罰俄頃將至,魔尊陛下見爾等後生殺神有功,寬仁大赦,免去最後二十九階橋身。即刻,大開魔門,允準爾等歸鄉!”
“什麼?!”
山巔山道瞬間亂做一團。
桃苞山莊的馬莊主甚至一下子坐在地上,竟大哭起來:“天啊!!怎麼辦啊!!”
更有人麵如土色,兩股戰戰:“天罰馬上要來了?什麼天罰……什麼天罰!?”
正與踏仙君激戰的薛蒙梅家兄弟三人也是一驚,薛蒙心念晃動,被踏仙君趁機掙裂困鎖,騰空而起,而薛蒙一下子受到力量反斥,隻覺得當胸一窒,驀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踏仙君聽到動靜,側過猩紅的眼,瞪了薛蒙片刻,他的神情很混亂,似乎腦中的記憶又開始錯亂翻攪,體內的魂魄也開始相互折磨廝殺:“……薛蒙……?”
梅寒雪立刻掣起長劍朔風,將弟弟與薛蒙護在身後,沉聲道:“小心。”
可踏仙君卻並沒有要繼續攻擊的意思,反倒是驀地凝起長眉,額心成川,神情愈發痛苦。
“不……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茫然至極也憤怒至極地大吼一聲,失去控製,迅速朝著後山密林紮去。梅寒雪這才稍鬆一口氣,反身回到其餘兩人身邊,問薛蒙道:“你怎麼樣?”
“彆管我,你去師尊那邊!把之前我們布下的準備都跟他說!”
梅含雪搭著他的腕,搖了搖頭:“你靈核已經瀕臨碎裂,得先療傷。”
薛蒙怒道:“快去!!”
“要不我先過去,你們都彆動。”梅含雪知事態情急,刻不容緩,便指了指薛蒙,對自己哥哥道,“哥,你助他調息。我去找楚宗師。”
殉道之路前,隨著最後一道台階落成,魔界與人間的道路終於完全彙合貫通。那些美人席臉上都露出了做夢般的神情,幾乎每個人都在發抖,甚至沒有人敢抬腳先邁前一步,就連師昧都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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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的魔域之門忽然轟隆震動,霎時間雲流四起,八方風動,天地肺腑仿佛都在沉沉喘息,發出窒悶巨響——
浮雕奢靡的魔門向左右分開,一道緋紅光輝自縫隙中迸射而出!
楚晚寧隻覺得一道從未感知過的可怖邪氣與戰氣從那縫隙裡狂湧奔流,那正是能助漲三大禁術力量的魔族之息……
魔域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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